近日，英國的「貨車39屍案」引起全世界關注。

英國警方在埃塞克斯一輛冷凍貨車的貨櫃里，發現了31名男性和8名女性的屍體。該貨車配備的冷凍系統，可保持箱內溫度低於零下25度。

據此，許多人猜測，這39名受害者，很可能是困在冰窖般的貨櫃里，被活活凍死。

11月1日晚，英國警方發表聲明，認為39名遇難者均為越南人。

涉案貨車司機是一個北愛爾蘭的25歲男子，被控多項罪名，包括過失殺人罪、販賣人口罪、協助非法移民罪等和洗錢罪。

< 涉案貨車被警方檢查 >

這起震驚全球的大案，讓潛伏在地下的人口販賣產業浮出水面。

跨國販賣人口早已有之，近些年，更是甚囂塵上，而生活在陽光下的普通人，卻難以窺見這個黑暗的世界。

今天，書單君藉助《人販》這本書，將這個暗無天日、喪盡天良的行業秘密大白於天下。

大毒梟的轉型

2001年9月11日，兩架被恐怖分子劫持的客機，撞向紐約世貿中心大樓，導致2996人遇難，6291人受傷，全球經濟損失高達1萬億美元。

一個月後，美國政府頒布《愛國者法案》。

當時誰也沒料到，這個旨在打擊恐怖分子的法案，竟然陰差陽錯地打開了跨國販賣人口的潘多拉魔盒。

< 9·11事件 >

在世貿中心雙子塔坍塌之前，全球大部分的毒品交易收入都是在美國以美元進行洗錢。哥倫比亞的大毒梟們，以位於西印度群島的皮包公司和空殼銀行為掩護，把販毒的黑錢源源不斷地運往美國洗刷刷。

根據《愛國者法案》的規定，美國銀行將不能再同離岸銀行交易，否則，其行為將構成刑事犯罪。

被斷了財路的哥倫比亞毒梟，無奈之下，只好轉向歐洲開闢毒品走私的新路線，並開始尋找新的洗錢渠道。

新的洗錢渠道是——綁架人質。

為了熟悉新業務，大毒梟們紛紛向伊斯蘭馬格里布基地組織取經，學習綁架勒索的「先進理念」。

該組織的頭目穆赫塔爾曾是一名阿爾及利亞的穆斯林游擊隊員，曾策劃綁架32名歐洲人，讓歐洲政府支付550萬歐元的人質贖金，從此一戰成名。

< 穆赫塔爾 >

穆赫塔爾將自己的綁票經驗，提煉成一套可供學習的「付費課程」，被稱之為AQIM模式。一經推出，便火爆地下市場，包括阿富汗塔利班、哥倫比亞大毒梟在內的全球恐怖團伙紛紛趨之若鶩。

2003年到2012年之間，AQIM的贖金要求不斷增加，每個西方人質的贖金上漲至100萬美元到400萬美元不等。

2009年，另一個AQIM頭目阿布，在尼日綁架了7名外國人質，包括4名法國人，3名英國人。由於英國政府拒絕了AQIM的贖金要求，阿布冷血地處決了一名英國人質。

雖然AQIM建立了一套十分高效的綁架制度，但遠程運輸的難度和成本是個難以避免的問題。

一個基地組織成員，對《人販》作者洛蕾塔說，如果你要帶著人質在撒哈拉地區跋涉幾千英里，那麼，你必須保證沿途埋藏了足夠的補給點，你還必須要知道該去賄賂誰，給他們多少錢才合適。還有一個最抓心的問題，跟政府談判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必須要有耐性。

隨著綁架生意進入瓶頸，新的犯罪商機又出現了，這就是——販賣人口。

國際移民組織在2004年發布了一組令人震驚的數據，過去10年間，有超過一百萬的非洲中西部人口偷渡到了歐洲。繼毒品走私之後，販賣人口已經成了非洲最大的犯罪勾當。

< 「人口販賣的倖存者就在我們身邊，只是沒被發現」 >

國際刑警曾做過一項統計，僅利比亞地區，人口走私的年凈利潤就達到了3億歐元。

然而，看看今天歐洲的難民數量，你會發現，2004年的數字根本不值一提。2005年，有一百萬移民進入德國，2006年冬季，平均每天有3000個移民湧入歐洲。

聯合國發布的《全球人口販運報告》顯示，近十年來，跨國販運人口的重災區有四個：南亞和東南亞，東歐，非洲中部，南美北部。

更恐怖的是，根據2016年國際勞工組織的報告，世界約有4000萬人淪為奴隸，包括勞奴和性奴，這些奴隸一旦死亡，賣主還會將他們屍體上的各種器官切開賣掉。

昔日的大毒梟，將成噸的海洛因藏在貨櫃內，用合法的貨物作為掩蓋，然後航運到歐洲。如今，他們搖身一變，成了跨國人口販子，把人當作貨物，同樣裝進密不透風的貨櫃里，瞞天過海，暗度陳倉。

唯一不同的是，人是有生命的。

卡扎菲的貨櫃

利比亞作為聯通義大利與歐洲的重要樞紐，為非法移民創造了絕佳的機會。

源源不斷的偷渡和人口走私，讓義大利政府苦不堪言。

2003年，貝盧斯科尼的義大利政府跟利比亞獨裁者卡扎菲展開秘密談判，達成了一項協議，意在阻止移民的瘋狂湧入。

按照協議，義大利政府給卡扎菲運送了大量補給，包括船隻、SUV、卡車、潛水設備、貨櫃，以及一萬兩千條毛毯和一千個運屍袋。

卡扎菲利用這些物資，把歷盡艱苦的移民從沿海地區強制運回內陸沙漠中的拘留營。

義大利媒體把移民們前往歐洲的旅程稱為「希望之旅」，實際上這是一條慘無人道、通往地獄的不歸路。

< 卡扎菲 >

一個移民對《人販》的作者說：

當我們到達利比亞西北部時，等候我們的是一個特別長的貨櫃，他們強迫我們待在裡面。隨後，他們又從監獄裡帶來了另外一百號人。這些人來自不同的國家，我本以為我們去的地方是義大利。誰料，他們把我們關進貨櫃後，又把我們運回了南方的庫夫拉。

庫夫拉位於撒哈拉沙漠的邊緣，是卡扎菲建立的最大的拘留中心，被稱為利比亞的「古拉格集中營」。

另一個移民說道：

我們110個人被鎖在了一個貨櫃里，一路上有一半的人昏了過去，當我們到達目的地時，監獄裡已經擠滿人，容不下我們了。最後，他們又把我們趕回貨櫃內，沒有給我們一滴水喝，我身旁的人開始一個接一個死去。

為了向卡扎菲表示感謝，義大利政府於2004年12月通過了一項財政法。決定分別在2005年和2006年，向利比亞撥款2500萬歐元和2000萬歐元。

2007年，卡扎菲投桃報李，跟義大利天然氣巨頭埃尼集團簽了一份價值280億美元的合同，同意它參與利比亞天然氣資源的開發。

《人販》的作者稱，這是一份用落難移民的血書寫出來的骯髒合同。

2007年12月29日，義大利政府向利比亞撥款600萬歐元，與卡扎菲簽署了一份阻止非洲移民湧入義大利的協議。

這份協議對於落難移民的影響，無疑是毀滅性的，它讓越來越多的移民困在了逃往歐洲的路上。

也許有的書米會想，既然政府出面，簽了阻止移民的協議，那些人口販子該無利可圖了吧？

答案恰恰相反。

利比亞的人販子圍繞政策，展開了騷操作，賺得盆滿缽滿。

他們先是帶領移民來到海岸地區，再悄悄通報當地警方，警察聞訊趕來，逮捕了這些移民，將他們重新關回貨櫃。緊接著，這些即將二進宮的悲哀難民，一路向南，朝著蘇丹邊境前行，直到被關進庫夫拉的集中營。

從難民營死裡逃生、現居加拿大的薩莉瑪回憶道：

當我們到達集中營時，被鎖在一間屋子裡，這間屋裡還有另外120人，根本無立錐之地。屋子裡非常熱，我們渴得要死，卻缺少水喝。他們每天只給我們一瓶水，洗漱和飲用都指著這瓶水。所有人都特別髒，幾乎每個人都長了膿瘡，有些女人撓出了傷口，不斷流血。男人們被關在隔壁，他們比我們更慘，警衛經常毆打他們，不時傳來鬼哭狼嚎。女人們愛莫能助，只能哭了又哭。我當時覺得我到了地獄，我只想死。

過了幾周或幾個月後，獄卒們會假裝釋放那些倖存者，聲稱要將他們驅逐到邊境。

但是這批移民，並未被帶往邊境，而是重新回到了人販子手裡。人販子候在監獄門外，等著購買這批有手有腳的「貨物」。

首批人販子有許多來自蘇丹，他們花30第納爾就能買到一個移民，隨後他們再將移民轉賣給利比亞的人販子，賺取其中的差價。

利比亞人販子接手後，將移民帶回黎波里，逼他們打電話回家，讓家裡人支付高昂的贖金，換取人身自由。

更喪心病狂的是，即便家人支付了贖金，他們也會在路上把人攔下來，然後索要更多財物。如果不給錢，他們就會把你綁起來，百般虐待，或者把你交給當地警察。

警察一旦插手，簡直就是噩夢重現，他們會再將你帶到庫夫拉的集中營，讓所有的痛苦再重來一次。

無數移民者不斷被丟出去，又不斷被抓回來，像玩具一樣裝在貨櫃里，在撒哈拉的沙漠裡被運來運去。

有個移民者回憶，我根本沒有被送到義大利，在利比亞沿岸，他們把我綁回了庫夫拉，整個過程中，我被賣了5次，被綁架了7次。

<移民舉起手來抗議他們被拘留 >

在2008年的競選中，貝盧斯科尼曾公開表示，義大利將全力支持利比亞簽署有關移民問題的協議。

為了慶祝順利簽約，卡扎菲帶著他性感撩人的女保鏢來到羅馬，把帳篷搭在公園裡，與義大利的政客們把酒言歡。

這位業已死亡的利比亞獨裁者，大概從未想過，當他喝著美酒唱著歌時，有無數食不果腹的悽慘移民，正被關在各式各樣的貨櫃里忍受冰火兩重天，有的流著熱汗在撒哈拉沙漠來回穿梭，有的在零下25度的寒冷中漸漸僵硬。

越南悲歌

偷渡者的路上千難萬險，死亡隨時可能出現，那麼，為啥還有源源不斷的非法移民者去飛蛾撲火呢？

答案很簡單，為了生活，為了賺錢。

這次英國的39人命案，就是個突出的例子。

世界銀行2016年報告指出，有9.8%的越南人生活在國家貧困線以下，該國少數民族內的貧困率，更是高達35.7%。

< 位於河內的一處貧民窟 >

事實上，英國一直就是越南偷渡者的熱門之選。

英國犯罪調查局顯示，僅2018年，越南就報告了700多起涉嫌販賣人口的案件，僅次於阿爾巴尼亞。

近日，CNN通過實地採訪和考察，對越南偷渡者的現狀，做了詳細的報道。

許多越南年輕人正冒著死亡的危險，拿青春作賭注，排著隊前往歐洲。

在越南中部的某村莊，村民們將負責偷渡的地下組織稱為「生產線」。這種非法越境的行為，在當地已經是家常便飯，每個人似乎都有親戚或朋友，踏上了這條一言難盡的偷渡之路。

一位姓潘的越南老漢說，我把三個兒子都送出去了，其中有兩個兒子暴露後，被英國驅逐出境，現在已經回國。

兒子們從英國寄來的匯款，讓潘老漢得以建起三層小樓。整個村子裡，有許多類似的「高級房子」，都是在近十年修建的。

從潘老漢的陽台上，向周遭望去，能看見一大片被廢棄的稻田。

潘老漢說，如今這年月，農民已經無法靠種水稻過活了。年輕人為了過上更好的生活，紛紛偷渡，踏上了危險而昂貴的歐洲之旅。

一位越南婦女則補充道，我們有一個很老的傳統，就是人們出國賺錢，然後寄錢回家，為家裡添置新摩托，新家具，新房子，乃至改變整個村莊的貧窮面貌。

< 由在外國工作的越南移民寄回的工資建成的房子 >

10月23日凌晨，英國埃塞克斯郡發現的39具屍體，讓這個村莊沸騰起來，越來越多的家庭感到震驚。

58歲的李老漢住在在離潘老漢家不遠的地方，他確信自己的兒子就是貨櫃里那39名死者之一。

李老漢於10月21日，跟兒子通了最後一次電話，當時兒子正準備登上開往英國的卡車。從那以後，兒子的手機就沒電了，一直未取得聯繫。

如今，越南政府開始收集家屬的DNA樣本，以確認遇難者的身份。李老漢通過媒體，向英國政府和越南政府呼籲，請求將他兒子的遺體運回越南，方便家人舉行葬禮。

李老漢說，兒子小李，年僅30歲，已婚，是一名小男孩的父親。他於去年7月離開越南，先飛往馬來西亞，然後前往土耳其和希臘。

一些運作偷渡的人，巧舌如簧地邀請小李，去國外過更好的生活，費盡唇舌，終於打動了他的心。

為了支付3萬美元的走私費，李老漢不得不向銀行貸款，還抵押了他的房子和土地。

當小李抵達希臘時，他在越南家鄉的妻子，為他生下了第二個兒子。

如今，這個胖乎乎的孩子，已經十周大了，他坐在祖父的膝上，眨著天真的眼睛。

李老漢啜泣道，我失去了兒子，失去了我的財產，我不知道該如何撫養他（懷裡的孫子）。

< 「英國39人命案」受害者的妻兒 >

一位村民說，出了這檔子事（英國39人命案），以後沒有父母會允許自己的孩子去海外務工，因為太危險了。錢是很重要的，但最重要的是人，是生命。

書單君認為，越南村民最後這句話，對那些鋌而走險偷渡去國外務工的年輕人來說，固然是值得警醒的金玉良言，但它更適合說給那些人口販賣產業鏈中為了暴利喪盡天良的從業者聽。

這些壞事做絕的跨國人販，把人的肉體和生命視作可以買賣的商品，為了牟利，無所不為。他們對人類尊嚴的踐踏，與十八世紀的奴隸販子、二十世紀的納粹分子沒有任何區別。

不知這些崇尚「殺人放火金腰帶」的強盜，在午夜夢回的時候，是否會為自己的惡行而感到一絲絲的害怕和後悔，從而認識到這個出自越南匹夫匹婦之口的世界上最簡單的道理：

錢是很重要的，但最重要的是人，是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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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筆 | 哲空空 編輯 | 黑羊

圖源 | 圖片來源於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