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拉斯|不必為不讀書的人難過

2023-04-06   讀書人的精神家園

原標題:杜拉斯|不必為不讀書的人難過

讀書人的精神家園

一輩子的讀書、思考

一輩子的智慧追尋

「不應該介入,不應該插手各人在閱讀中遇到的問題。不必為不讀書的孩子難過,對他們失去耐心。這裡涉及對閱讀的大陸的發現。誰也不必鼓動或激勵誰去看看這塊大陸的模樣。在這個世界上,文化信息已經太多太多了。人們應該獨自去這塊土地上闖蕩。獨自去發現。獨自面對新生。」

——瑪格麗特·杜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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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夜裡看書。我從來都只能在夜裡看書。當我還是學生時,我就在夜裡看書,不管是周末或是平時。我的這一習慣是因為母親總是說學習工作之餘應該讀點書。於是閱讀就代替了午覺,之後不久,它又代替了睡眠。但我從來沒有用閱讀取代寫作,枯坐無聊或與某人交談。我是突然發現這一點的,我從來都不是因為無聊才閱讀。我也從來沒有聽我母親對我們說:要是你無聊,就看書去吧。

我母親,她幾乎不讀書。在她取得教員證書的次日,她就收拾起所有書,把它們送給了她的小妹妹。她說:「我一生中從來就沒有時間讀書。」很快,一切都晩了。她也辭世了,沒有閱讀,幾乎也沒有音樂,只活在生活的種種忙碌之中。當我看書的時候,母親她在睡覺。我枕著自己的辮子看書,在樓梯間,在屋裡昏暗又涼爽的地方。就是在那裡當她說想死的時候,我哭了。母親給我們一切自由和隨便看什麼書的自由,我們就看所有我們能找到的、所擁有的書。她什麼也不管,從來都不。

一天,我有一次和閱讀有關的經歷,著實讓我心慌意亂,再也不想有這樣的事了。我應該是剛剛旅遊回來,可能是義大利,也可能是藍色海岸,我一點也記不得了。我能記得的就是我得乘一大早就出發的火車,夜裡到達巴黎。我的行李很少,無非一個帆布包和一本書而已。書很大,是和七星文庫出的樣式不同的版本。可以肯定的一件事就是我還沒看這本書,而我本應該在假期里看的,既然假期的時候沒有看,那我現在就得很快看完,儘快,拖拉不得了。我曾經答應保證按時把書看完並歸還,期限就是旅遊回來的第二天,要是我不守諾言,以後就別想再借一本書了。我一點也不記得借書給我的人嚴格的規定有什麼意義,我只知道即便這種嚴格只是裝裝樣子,我還是確信要是我不能如期歸還,我肯定別想再有什麼書看。我沒有錢買書,偷書呢?我又不敢,風險太大了。

火車出發了。我立刻開始閱讀那本要命的書的第一行。我接著讀。我這一天都不能吃飯了,當火車到達里昂火車站時天色已晚。火車無疑是晚點了,白天過去了。我在白天就把《戰爭與和平》讀了800頁,書的一半。這一天的記憶對我簡直是難以抹殺。長久以來它都被看成是對閱讀的背叛。就是今天想起來,還會讓我不自在。在我飛快地閱讀此書的時候,有什麼東西被犧牲了,好像是另一種閱讀,和另一種閱讀一樣嚴重的東西。我被書中的故事情節所吸引,而失去了另一種深刻的、沒有敘事的白色的閱讀,而那原本是托爾斯泰獨特的文風。就好像那天我發現一本書包含了寫作的兩個層面,一是我旅遊當天讀到的可讀層面,另一個是我沒有進入的。這一層面是不可讀的,人們只能在閱讀的樂趣中體味這一層面,就像只有在孩子身上才能看到童年。要說下去就沒完沒了了,況且也沒有說下去的必要。

但我永遠也忘不了《戰爭與和平》。剩下的那一半,我讀了沒有?我想沒有。但好像我全翻過了。我還了書,人們又借給我別的。那留給我的影像就是火車穿過平原,快要死去的、戰敗的親王的痛苦在奔涌,他臨終的苦楚遍布了整個歐洲。我對托爾斯泰的印象遠遠沒有對自己的背叛的記憶深刻,我從來沒有完全認識並喜愛過他。

我閱讀是因為匱乏。這種危機感持續了兩年。那時我不得不大白天在巴黎大學的圖書館裡看書。我心裡想公共大圖書館夜裡不開放真是謬誤。我很少在沙灘上或花園裡看書。人們不能同時在兩種光線下讀書,一是日光,另外是書的光芒。我在電燈下看書,房間在陰影里,只有書頁被照亮了。

表面上看,我似乎不在乎怎麼讀書,讀什麼書。其實不是的。事實上我總是讀那些人們告訴我一定要讀的書,那些人要麼是朋友,要麼是我信得過的讀者。我就在這樣一個圈子裡,從來不會參照文學批評去確定自己應看的書。當我有時候去讀關於我讀過的書的評論時,我都認不出是自己讀過的書了。批評的功能,尤其是書面的、報刊上的,就是扼殺它所評論的書。為了讓書不妨礙評論,批評會讓書靜止,讓書沉睡,把書從評論中分離出來,扼殺它,於是書就和書中的故事在閱讀時一同死去了。所有的文學批評都是曇花一現,因為沒有強迫的閱讀。要麼就留在文學的角落裡。但書死了。人們,從孩提時分開始就被迫讀書,知道這是對閱讀的異化。這種異化可能會持續整整一生。想到這裡很可怕:整個的一生,被禁止的、無法接近的書,就像一件可怕的物品。

有的人只讀文學評論,他們從來不讀評論涉及的書。他們權當讀過那些書了。他們談論那些書。自己感覺良好。該拿這些人怎麼辦?我想就由他們這樣下去吧,不是嗎?

不應該介入,不應該插手各人在閱讀中遇到的問題。不必為不讀書的孩子難過,對他們失去耐心。這裡涉及對閱讀的大陸的發現。誰也不必鼓動或激勵誰去看看這塊大陸的模樣。在這個世界上,文化信息已經太多太多了。人們應該獨自去這塊土地上闖蕩。獨自去發現。獨自面對新生。例如,波德萊爾,人們應該成為第一個去發現輝煌的人。要做第一人。如果我們成不了第一個,我們就永遠都成不了波德萊爾的讀者。

世界上所有的名著都應該讓孩子們從公共垃圾場上找出來,背著父母、背著老師偷偷地閱讀。

有時,看到有人在地鐵里聚精會神地看書會讓書好賣一些。但這不是指通俗小說。這裡,人們對書的性質是不會搞錯的。兩種類型的書從來都不會擺在同樣的櫥窗、同樣的房子、同樣的手中。通俗小說的發行量是幾百萬冊。總是同樣的故事框架,五十年來,通俗小說的功能無非就是情色畫廊。看過之後,人們隨手把它丟在公共場所的椅子上、地鐵里,另一些人又撿起來看。這也算閱讀?是的,我以為是,他們讀他們喜好的,但這的確是閱讀,在身外尋找可讀的東西,吃掉,變成自己的東西,然後去睡,去做夢,以便明天一早去上班,重新匯入人群,與生俱來的孤獨、頹廢。

人們說哈雷姆一帶的家庭婦女的夢想就是夜裡到百老匯或第五街區的大商店讀上一個小時她們找到的書,在那裡她們文文靜靜的,在空空的商店裡,等天亮回家。

個畫面真美妙。遺憾的是它和一切都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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