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2017年4月20日,四川省合江縣白米鎮龍灣村,一位老人在父母墳前長跪不起。他手中攥著一炷香,操著一口四川口音顫聲說:「爸,70多年了,我都沒能為你盡孝,我今天終於回來了......」
這位老人是什麼人,他為什麼這麼多年之後,才來到父母墳前祭奠呢?
台灣老兵彌留之際的願望
2017年3月3日下午,24歲的魏思佳收到了一封神秘的尋人郵件。之所以神秘,是因為這份郵件只有標題,信中甚至沒有標點符號,信中寫道:
我是台灣人我想幫爺爺尋找四川省的親人不知道要從哪個渠道。署名為「林蜜兒」。
林蜜兒的這封郵件雖然語焉不詳,但魏思佳卻意識到了什麼。
於是,她便向林蜜兒諮詢更詳細的信息。在問到失聯時長和尋親地點時,對方的回覆卻讓她大吃一驚:70年!
尋親的這個老人名叫胡定遠,97歲高齡。而林蜜兒則是胡定遠的兒媳,在台灣桃園八德區經營著一家理髮店。
林蜜兒的求助,對魏思佳而言是個前所未有的挑戰。雖然通過LBS技術,能將尋人啟事的彈窗發給走失者他最後出現的地域中。但一轉眼七十年過去了,一則尋人啟事真的能幫老人找到曾經的故鄉嗎,老人胡定遠有著什麼特殊經歷呢?
1920年,胡定遠出生於四川瀘縣鳳凰鄉一個普通農民家中。由於家中一共九個孩子,他沒有念過書,家裡人都喊他「老么」。
抗日戰爭爆發後,他的家鄉遭逢戰亂,家人四散逃難。1940年,在各地輾轉,來到大姐家避難。
胡定遠的大姐夫靠賣冬粉為生,在生活上也過得去。一天,胡定遠趕去買粉條,卻在半路上遇到國民黨抓壯丁。
當天,他便被國民黨押送到船上。在萬縣,他被關了一夜,第二天便被送到湖北抗日前線。胡定遠正式參軍後,長官為他取名胡定遠,取自「平定遠方」的寓意。
就這樣,胡定遠被編入中國遠征軍71軍,跟隨部隊朝著緬甸挺進。在入緬作戰過程中,遠征軍損失慘重,在戰場上犧牲的士兵也不計其數。
所幸,胡定遠在戰場上幸運得了活下來。作戰期間,他遭到流彈襲擊,好在胸前的一塊的銀元保住了他,才不至於在戰場犧牲。
抗日戰爭勝利後,胡定遠跟隨部隊來到台灣,並先後在新竹、高雄等地駐紮。由於他文化水平不高,上級為其分配了一個閒職,並在炊事班的掌勺。
在時代和命運的裹挾下,胡定遠背井離鄉,身不由己。家鄉的一草一木,無數次縈繞在夢中。但他不知道的是,由於他的離奇失蹤,母親日夜以淚洗面,原本患病的雙眼也哭瞎了。
遊子在外,怎能不思鄉?胡定遠心中默默念叨著著親人的名字,想念著當初因為烤火燙傷的小妹妹如今怎樣了?
胡定遠因何與家人失聯70年
1949年,蔣家王朝覆滅,國民黨敗退台灣,正式頒布了《台灣省戒嚴令》,隨同遷徙的人達數百萬人。從此,兩岸便長達38年隔絕。
在此背景下,胡定遠也和無數國民黨軍人被歷史裹挾著來到台灣。其中的大部分人永離故土並長眠於此,沒能回到故鄉,也有人等到了1987年的開放探親的那天。
於是,這些老兵再一次站兩岸關係的關口中。在之後的20多年中,一共有4400多萬人前往大陸,而胡定遠也是其中的一員。
由於種種原因,胡定遠在61歲那年才正式成家。可就在2017年,已經衰老的感受到死神的威脅。不僅老伴兒離他而去,他也患上了肝癌。於是而來的不僅有悲傷、有豁達、執念,而是愈發強烈的思念之情。
由於老人已經90多歲高齡,身在台灣,親人在四川,又逢兩岸同胞打破30年隔絕狀態,這次尋親的意義非比尋常。
很快,這條線索便通過網絡轉交給瀘州市台辦,並得到了相關部門的高度重視。於是,瀘州台辦立即通知各縣區台辦,開展尋親工作,並組織志願者加入尋親隊伍中。
關於「家」的記憶,僅僅殘存著一個地點——四川省瀘縣鳳凰鄉6保2甲。保甲制於68年前消亡,戰亂時期的行政區劃大多數已經不可考,但這也成為老人尋親的第一個關鍵線索。
據《瀘州縣誌》記載,此地便是如今的瀘縣立石鎮玉龍村鵝公丘。尋親組的工作人員在經過多方走訪後,傳來一個令人悲傷的消息:鵝公丘沒有胡姓人家了。
胡定遠雖然已經97歲高齡,但他離開家鄉77年,反而讓從前的記憶沒有因為年老而感到衰退。
在鵝公丘的尋訪後,胡定遠再次提到了「白米洞」這個讓他印象深刻的地名:「我記得下面是個山洞,上面是寺廟......」
經過查探後,瀘州市合江縣確實有白米鎮這個地方,白米鎮確實有「白米洞」這個地方,如今就在鎮政府宿舍樓附近。
更加讓尋親組興奮的是,「白米鎮」附近的確有個寺廟,但在後來卻改建了。經歷了短暫的激動後,他們再次得知了一個遺憾的消息:白米洞附近根本沒有胡姓人家。
而隨著胡定遠尋親的消息在村民和網絡擴散,線索傳到「碾子山」,一位名叫曾德明的老人聽說胡定遠的消息後,也加入到尋親隊伍當中。
曾德明的一番話,又讓尋求組看到了一絲希望。他表示:「口音是口江話,還知道白米洞、碾子山、白米場,胡定遠肯定是這一帶人。」
在曾德明的帶領下,大家開始四處打聽,幾乎問遍了當地的胡姓老人,卻還是一無所獲。一時間,尋親工作陷入停滯中。
眼看著線索即將中斷,胡定遠再次陷入回憶中,努力回憶著兒時的點點滴滴。就在此時,「大慈寺」這個地方浮現在他腦海中。
胡定遠說:「我在太慈寺附近住過半年,是從白米到望龍之間的太慈寺,這裡還住著尼姑......」
當尋親組和當地的居民們打聽大慈寺的消息時,村民卻說:「這座廟早已經毀了,如今只有大慈寺這個地方......」
更讓大家失望的是,當地的許多村民都證實了當地並沒有胡姓村民,更沒有聽說誰家有親戚在台灣。
0艱難的尋訪之旅
事已到此,胡定遠的尋親之路眼看著陷入絕境。就在此時,尋親組工作人員大膽提議:「大慈寺雖然已經毀了,但這座寺廟所在的山體和地貌究竟有什麼變化呢?」工作人員還表示:
「如今的網絡這麼發達,我們乾脆和胡定遠視頻連線。識別確認了尋親線索,萬一他觸景生情,能想到更多線索呢?」
於是,這便成為大家最後的希望。在當地村民李世容的帶領下,尋親組和胡定遠接通了視頻電話。在電話中,李世容問胡定遠:「你還記不記得太慈寺中的生鐵大鐘?」
在視頻中,大家為胡定遠直播了太慈寺的場景。再加上「生鐵大鐘」這個關鍵信息,一物一景便浮現在胡定遠腦海中。
胡定遠表示:「大鐘就在太慈寺山門處,打開寺門一看,對面就是『天燈』的小山包!」
正當尋親組摸不著頭腦之際,李世容突然說:「這就對了,他說的地方就是『燈杆山』!正因為每年的正月初一到正月初五,寺廟都會點燈,所以大家就被稱為『燈杆山』。」
李世容的這番話,突然讓尋親無望的胡定遠和工作人員再次有了希望。但他們發現,村民口中的大慈寺根本沒有寺廟的影子,僅僅是一大一小的兩個山頭,寺廟所在的位置已經蓋起了幾間民房,對面的『燈杆山』也看不見燈杆,只有一座平房。
胡定遠看到太慈寺蓋起來的樓房時,搖搖頭表示不滿意。就在尋親組準備將攝像頭關閉時,他讓大家將手機攝像頭沿著太慈寺大鐘所在地方的水泥電桿,朝著對面的山頭移動。
「對了,就是這裡,這裡就是『燈杆山』沒錯了!」說起這裡,胡定遠回憶說:「我們小時候特別窮,甚至有時候居無定所,因此就在大慈寺生活了半年,對這裡地貌和山形印象深刻。」
也是因此,胡定遠便將故鄉鎖定在「燈杆山」附近。燈杆山這個地方,也讓胡定遠想起了另外一個關鍵信息:姐夫家曾經是個賣冬粉的。
胡定遠
曾德明聽後激動到:「石壩村確實有一戶『李』姓人家,解放之前是賣冬粉的。」一路上打聽後,他們終於找到了當地的一戶人家,戶主叫李官民。
李官民在家中排行老九,家中還有一個哥哥名叫李嘉猷,一個弟弟叫李永生。經李嘉猷證實,父親李奉先確實做過冬粉生意。
在很小的時候,他還聽老一輩人說過母親曾經有個弟弟,在很小的時候就走丟了。但李家的三兄弟對於自己突然失蹤多年的舅舅突然出現,都表示有些不可置信。
除了李家三兄弟之外。尋親組一行人也有些不可置信,更多的是替胡定遠終於找到親人的激動之情。
4月11日上午,瀘州市台辦的尋親組和工作人員和記者等一行人來到白米鎮進行最後的確認。
胡定遠提供的信息中,最小的妹妹小時候肚子被燙傷,還留下一道傷疤。像類似的事情,只有自己的家人才能知曉。
胡定遠和台灣家人
但是當李嘉猷在得知這一消息後,確定胡定遠就是自己的親人。因為這個小細節除了胡家人之外,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
時隔70年,老兵與家人團聚
當天中午,在瀘州市台辦以及志願者和記者的見證下,胡定遠終於通過視頻的方式,和三個外甥通過視頻見面了。
胡定遠在視頻中出現時,李嘉猷起初還有些侷促,胡定遠則激動地湊上來緊緊盯著鏡頭。在短短15分鐘的通話期間,胡定遠一直詢問著家鄉的各種信息:「你外婆姓什麼?」「家後面是不是山?」......
雖然第一次連線有些語無倫次,但好在基礎信息都一一對上了。在即將掛斷視頻時,胡定遠和三個侄子揮手道別。
一聲時隔77年「么舅」終於說出口,胡定遠的眼淚也止不住落淚。胡定遠強忍著眼淚揮揮手,詢問家人的親人們:「你們的身體還好吧,一定要好好保重!」
身邊圍觀的群眾也不禁感嘆:「都說外甥像舅舅,看來說的都是真的。」
胡定遠將視頻掛掉後,李嘉猷繼續回憶起當初的點點滴滴。還拉著工作人員一同去看幾十年前的老屋。
交談之際,李嘉猷無意中提到父親曾今娶過一個妻子,而他們的母親胡方詳則是父親的第二個老婆。
為了確保胡定遠尋親無誤,工作人員再次打視頻連線請求胡定遠求證是否無誤。胡定遠連聲同意:「是,是,是!」
至此,各種各樣混亂的片段的就連貫起來。在視頻連線後的第二天,他便喊著孫子孫女帶著他買西裝。
與此同時,一直關注著這件事的公益項目「四川關愛抗戰老兵川軍團」「老兵回家」為老人眾籌路費,精心安排了行程。
4月20日,將軍數百位村民自發從各地趕回來,並準備了橫幅、鞭炮和美味佳肴,等待著同樣一名迫不及待的老人。
胡定遠的資料
時間到了中午,一輛商務車緩緩開進來,而車內坐著的人便是本文的主人公胡定遠。只見胡定遠身著一身軍裝,綁著藍色領帶,腳穿一雙黑色皮鞋。
胡定遠雙手拄著拐杖,努力顯得自己很的精神。人們見胡定遠回鄉,立即將其包圍住。外甥李水生和李官民立即上前將么舅扶起來,朝著幾十米開外的家中走去。
如今的胡定遠早已經不是當年的少年,走得非常緩慢。隨著鞭炮聲響起,酒席也準備就緒。胡定遠和三個外甥手拉著手,講述著自己多年的遭遇。
想當年,胡定遠就是從這個院子出發,歸來已經將近百歲。胡定遠急切想要捎去自己的思念和愧疚。
剛吃完午飯,胡定遠便急切地要求去父母墳前。儘管山路蜿蜒,年過八旬的外甥拒絕旁人的幫助,扶著舅舅艱難地將他送到墳前。
在父母的墳墓前,胡定遠接過外甥遞來的香不能自已,不由得失聲痛苦:「兒子不孝,沒能為你盡孝。70多年了,我來看你了......」
說到激動之處,胡定遠幾乎傷心到快要暈厥。繼子趕緊上前幫忙拍背為他順氣,親戚們也趕緊勸他回家。但胡定遠卻置之不理,跪在墳前喃喃自語,嘴裡究竟說的什麼,也沒有人聽清。
在四川停留一周,胡定遠除了回老家祭祖之外,還去了建川博物館,去動物園看了大熊貓。在抗戰紀念區,他在老兵雕像中穿梭,尋找死去官兵的名字。
胡定遠說:「看著他們我心裡感到的既難過又興奮。興奮的是人們還記得他們,難過的是他們已經沒了。」
4月25日,胡定遠結束了這趟行程回到台灣。回到台灣不到一個月,他迎來了第二場肝癌手術。
2018年8月24日,在與病魔抗爭兩年多時間後,胡定遠終究因癌細胞擴散,病逝於台灣桃園的一所醫院中,享年98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