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蜉蝣如寄
1.AM6：00
鬧鐘響了，本來就睡得不是特別安穩的我一骨碌爬了起來，飛快地穿衣刷牙洗臉。
草草收拾完一切，我拿好銀行卡，正準備出門，妻子捧過來一杯牛奶和一片麵包，埋怨道：「不管有多急，你胃不好，先吃點早飯。」
我接過來，灌了一大口牛奶，喝得太急，我被嗆得咳嗽起來。
「慢點。」妻子拍了拍我的背。
我咳嗽著說道：「趕早不敢遲，我先走了，小倩。」
我拿著麵包，一邊往嘴裡塞一邊匆匆出了門。
「路上小心點！」
小倩的聲音在身後飄遠了，我甚至都沒工夫打個招呼。
雖然步伐匆匆，但擋不住我心情的愉悅。終於攢夠錢買房了，我和小倩馬上就可以結束悲催的租房生活了。就算只能買一套很小的房子，但再也不用擔心被房東趕出去，也不需要再忍受出租屋的老舊空調整天卡殼一般的噪音。
房子雖小，但我們只要精心布置，仔細打掃，它也能變成一個溫馨美麗的家。晚上回家香氣撲鼻的飯菜，疲憊了一天的我們縮在沙發上看電視，多麼幸福美妙的日子啊。
我就這樣一邊幻想著一邊趕地鐵坐公交，外面藍的天，綠的樹，鱗次櫛比的房屋，交融在一起如油畫般的景色，就連陽光在我眼中都似乎更亮麗了一些。
下了車，快步趕到售樓處，沒想到居然排起了長長的隊伍。我忍不住小聲吐槽道：「這麼貴的房價，看來有錢人還是多。」
旁邊一個大爺聽到輕蔑一笑：「小伙子，現在就房子和金子能保值，誰手裡有點錢，不著急著換成值錢的東西啊？」
大爺說得確實有道理，主要怪我，沒料到買房的人有這麼多。我看了看錶，早上七點左右，又踮起腳尖看了看前面長長的隊伍，心裡不由得犯起嘀咕：「能趕在十點之前交了房款嗎？」
沒辦法，現在通貨膨脹得太厲害了，為了保障正常生活，物價局前幾天才出了新規定，每天早上十點和晚上十點，物價都會重新更新一次，有的時候甚至能翻上幾倍。
也是倒霉，在準備買房的節骨眼出了這麼一檔子事。
我和小倩婚後攢了好久的錢，本來能買一套一百四十多平米的房子，短短几天已經縮水到只能買八十平米了，沒辦法，我們只能去銀行把錢換成金子，這才穩定了我們手中積蓄的價值。
如果今天十點前買不著房，我應該馬上前去銀行換成金子保值。
大爺似乎看出來了我的疑惑，笑道：「小伙子，現在買套房子可不容易，有錢也未必有用，你瞅瞅現在的人，等到了明天，房子就更買不上了。」
我四處觀望，看到不過幾分鐘，我身後就堆壓了一長條的人，我明白現在所剩不多的樓盤根本不夠需求。如果我今天走了，可能又得過好幾年我和小倩才能買到房子。
我們結婚已經五年了，說好的一年後就買房到三年後再到五年後，我的承諾被飛漲的物價和艱難的生活一拖再拖。小倩無怨無悔地跟著我，我不能辜負她對我的信任。
我咬了咬牙，決定一邊觀望一邊排隊，反正不遠處就是一個銀行，如果來不及買房，馬上跑過去換金子還是可以的。
陽光愈加刺眼，我站在陽光下，汗流浹背，隨著身體向前緩慢挪動，我的心跳也越來越急促，眼前逐漸縮短的隊伍就是我的希望。
2.AM9：30
我睜著被淚水浸得刺痛的眼睛，久被太陽暴曬，眼前已經有了揮之不去的光圈，給了我一種仿佛在夢境中的恍惚感。我腦子中已經一片空白，只有一個想法，我要等著買下房子。
低頭看了看手錶，已經上午九點半了。
大致數了數前面排隊的人，還有五個人，按照售樓員辦理的速度，應該是可以輪到我的。銀行卡被我緊緊攥在手裡，上面沾滿的汗水已經可以滴落下來。
售樓員應該是知道快到十點了，辦理的速度也加快了很多，隨著前面人數逐漸減少，我卻越來越緊張，忍不住把汗濕的銀行卡在襯衫袖子上蹭了起來。
我想好了，就要一套八十平米的房子，兩室一廳，整個樓盤戶型都一樣，如果買不到心儀的樓層和位置，那就有一套算一套，這個時候，人沒辦法挑剔。
這時，不知從哪裡擠過來一個推銷員，順著人群開始發廣告，大部分人都拒絕了，但我順手接過來一張。心裡想著，既幫了他，也能給自己拿張擋太陽的東西。
可是沒想到，這小伙子發完廣告，看見手裡拿著廣告的就開始嘚啵嘚啵推銷起來，他似乎是肯定了在這裡排隊的人一時半會離不開，直接從最開頭開始推銷，我便首當其衝。
「先生，你看看我們的保險，保金少，賠償多，信用高，這年頭，沒有保險可不成……」
我的眼前只剩下最後那個大爺，一瞅手錶，距離十點只有十五分鐘了，我焦急地注視著大爺的一舉一動，根本無暇注意推銷員到底說了什麼。
這個大爺仿佛是故意一般，後面明明排了這麼久的隊，可他還是不緊不慢地詢問著房子的面積和戶型等許多問題。今天排隊的，就是來直接付錢的，大家之前其實早就看好房子了，現在這老頭東問西問，給人的感覺就是在故意拖延時間。
他問得久了，我身後的人群都有些躁動，我一瞅表，又過去五分鐘。
推銷員小伙子在我耳邊還是喋喋不休地推銷著他們公司的保險產品，我被兩面夾擊得有些煩躁，直接怒道：「我不買，你去問別人去！」
小伙子愣了一下，我沒工夫再看他，直接輕輕推了身前的大爺，說道：「拜託您快一點，大家都等著呢。」
可這大爺卻慢悠悠地扭回頭，說道：「這可是攢了一輩子的錢，買房子不得仔細挑挑嗎？」
我強忍住了揍這大爺一頓的衝動，可旁邊小伙子居然不依不饒：「先生，您別生氣，這買房子變數太多了，還是不如保險實在……」
我麻木地站在原地等待著，那一瞬，一個念頭在我腦海中出現：我要不要馬上去銀行換金子？
我瞅了瞅不遠處的銀行，終於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飛奔過去，等輪到自己辦手續，也來不及了。
這大爺問了半天，總算顫抖著刷了卡，隨著刷卡機「嘀」地一聲，我連忙看了一眼手錶，還好，還有五分鐘。看著售樓員還沒有下班的意思，我急忙走上前去。
我忽略了旁邊一直喋喋不休的小伙子，剛湊到售樓的辦公桌前，那小伙子卻一把抓住我袖子，哭喪著臉說道：「先生，您就行行好，房子都買了，不差我這一單生意的，您年輕，還不知道保險的重要。」
我被他攪和得心煩意亂，直接推開了他，詢問售樓員：「房子還有不？不管是哪層的，有一套就行，我馬上刷卡。」
不過這推銷員還真是鍥而不捨，拽著我的胳膊說道：「您真的需要仔細考慮一下，我們的產品非常良心……」
嘈雜中，售樓員抬起頭問道：「您說什麼?」
我大聲重複的時候，售樓員瞥了一眼時間，神色一變，說道：「我忘了時間了，來不及了，上午不賣了！」
眼見他要離去，這怎麼行？我拽著他，懇求道：「拜託你了，攢點錢買房子不容易啊！」
售樓員掙扎著，說道：「先生，真的來不及了！」
糾纏片刻，售樓員的袖子居然被扯斷了，他落荒而逃。
我眼前一片漆黑。
低頭看看錶，離十點明明還有兩分鐘。
3.AM10：00
十點的鐘聲響了，我身後排隊的人早作鳥獸散，我呆呆佇立在原地，手裡攥著的銀行卡也是一片冰涼。
許久，我才恢復了理智。
物價已經更新了，我打開手機，看到我心儀的樓盤，價格居然又翻了幾十倍，速度真是讓人驚悚。
八十平米的房子，現在只能買四五平米了，也就是我和小倩勉強躺下去的大小。這些錢，是我們從結婚一直積攢到現在的，我該怎麼和小倩解釋？
都怪剛才那個大爺，明知道通貨膨脹得厲害，為什麼一直嘮叨？還有那個賣保險的，死纏爛打，耽誤別人正事，這就是他們做生意的手段？
最可惡的還是售樓員，還有那麼久的時間，偏偏要停止工作，他毀了別人一生積蓄，他不明白嗎？
我氣得渾身顫抖，但又無可奈何，這些人早就跑沒影了。
事情已經如此，無論如何，我也無法隱瞞小倩了。我拖著步子一步步往家裡挪，一路熾熱的陽光仿佛都是嘲諷。
我不知走了多久，一抬頭，居然就這麼不知不覺地走到了我們租的老舊樓房的單元門口。
回到家，小倩急忙迎了出來，一把攬住我的脖子，我心裡沒底，退了一步躲開了她。
小倩可能是看到我神色不佳，連忙問道：「阿成，怎麼了？房子沒買到嗎？」
這一句話問得我臉上有點發燒，於是便勉強地點了點頭。
小倩急了，拽著我的胳膊都有些生疼，質問我：「為什麼沒買到房子！」
我心有愧疚，不敢再看小倩的眼睛，支支吾吾把經過告訴了她。
小倩沒等我說完，就把一個靠背墊扔到我的臉上，她跺著腳說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裝紳士排著隊啊！會不會插隊，能不能搶一下？本來能買一百四十平米的房子，掉到八十多我也忍了，可現在只有四平米，只有四平米了啊！」
小倩說著說著，忽然捂著臉蹲下來，嗚嗚哭泣。
我很想解釋，現在就是因為哄搶現象過於嚴重，所以剛出台了一項禁令，一旦哄搶可能就會被記入誠信檔案，那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買房了。但現在再多解釋和安慰的語言也是蒼白，我坐了下來，雙手埋在了頭髮里。
許久，小倩終於抬起了眼睛，她平靜地坐到我的身邊，輕聲說著：「阿成。」
「嗯？」我見她的情緒終於平靜了下來，正準備抱抱她作為安慰，小倩的一句話讓我的手停在了空中。
「我們離婚吧。」
我愣了片刻，才慢慢問道：「為什麼？」
小倩甩開了我的手，站起來冷冷說道：「我受夠了這樣的生活。」
我嘴唇顫抖著，想說些什麼，卻發不出聲音，只覺得鼻子酸酸的。
抬頭看看陳舊的有些剝落的牆皮，因為漏水洇出了一片淺藍色，小倩就陪著我在這樣簡陋的房子裡生活了五年，我有什麼理由再去埋怨她呢？
「好吧。」我淡淡說著，如殭屍一般站了起來，挪出了房門。
關上門的一剎那，我仿佛聽到小倩絕望的哭聲。
4.AM12：00
我繞著城市散步，這是一座美麗的海濱城市，但是生活太累了，我已經很久都沒仔細看過這座城市的風景。繞著沙灘散步，海風徐徐吹來，散去了一身的燥熱。
剛剛我的腦袋一直是懵的，現在總算回過神來。
今天上午所發生的一切，又荒謬又真實，仿佛這些事不曾發生在我的身上一樣。直到現在神智清醒過來，我才發現，那張卡還牢牢捏在我的手裡。
五年的辛苦工作，再加上雙方父母積攢的老本，總算攢夠了在這座城市買下一套房子的錢，就被我這麼粗心大意地折掉了一大半。
我該怎麼和父母解釋?
更何況，小倩剛剛的話是認真的，如果她真和我離婚呢？我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我自嘲地在海灘上晃蕩著，往昔的一幕幕在我眼前浮現出來。
五歲的我第一次被父母帶到海邊，我是那麼喜歡海風的涼爽與溫柔，在海灘上大叫著以後要在海邊生活；
十三歲的我無比喜歡有關海洋的紀錄片，那片藍色在我心裡閃著執著的光彩；
十八歲的我報考學校，選擇了海事大學，想著就是以後能在大海上工作；
二十歲的我在海邊認識了小倩，我們望著夜幕下的大海，我向她表白，終於走到了一起。
我二十歲之前，無比相信我與大海的緣分，可是現在，為了生活，我沒從事與大學專業相關的工作，雖然生活在海濱城市，卻已經很久都沒見過大海。
現在，我又不知不覺地走到了海邊，是不是上蒼在悄悄提示我什麼?
生活真的好苦啊，不斷地掙扎卻又不斷地陷入泥潭，我早已不記得上次發自內心的快樂是在什麼時候了。既然人生這麼苦，只要走向眼前這片美麗的藍色里，所有的痛苦都可以逝去。
在此時，我忽然想起那個推銷保險的小伙子，我當時如果買了保險，說不定就避免了這人一直騷擾我，也許就買到了房子。就算沒買到房子，那麼現在死了，就能給父母和小倩留下好大一筆賠償金。
但這個念頭也只是在腦海里停留了片刻。對於自殺，絕大多數保險公司並不認可賠償的。
我嘆了口氣，原來死去也沒有任何的價值。
我望著藍色海水的上下翻滾，明艷的陽光籠罩下，一群孩子在歡快地嬉戲著，他們遠遠呼喚著自己的父母。那一瞬，我心情忽然變好了許多，靜靜看著這些無憂無慮的孩子。許多年前的我，便是如此。
或許，我不應該選擇逃避。
我低頭望著手裡的卡，像我這種境遇的應該有許多人，我應該想辦法做點什麼。
這些念頭就在我腦海中不斷爭執著，我就這麼呆呆地佇立在原地，任憑海風吹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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