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但願人長久
圖：來自網絡
一個人在成長過程中，對童年的記憶總是清晰而美好的，這跟貧窮和富足無關。
因為兒童天真爛漫，容易滿足。一塊糖就能讓大哭的孩子，破涕為笑。父母一個擁抱，孩子就會馬上忘了剛摔傷而流血的疼。
我的故鄉在蘇北農村，那時候很貧窮。有一個南方城裡的下鄉幹部調侃說；每一個家庭經濟狀況都一樣：一座茅草房，裡面一張床，還有一隻缸，一條繩子搭衣裳。其實，就是形容一貧如洗吧！
小時候的記憶，那裡的農作物主要是種植紅薯，還有少量的玉米、大豆、和棉花。紅薯就是人們一日三餐的主食。
蒸紅薯，烤紅薯，煮紅薯稀飯。把紅薯洗凈，切成片，用小刀割個口子，掛在繩子上哂干。然後再磨成麵粉，用來蒸窩窩頭。蒸出來的窩窩頭，又黑又亮，軟而香甜。
紅薯葉子和莖炒著當菜 吃 ，紅薯秧子還能喂豬。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紅薯渾身都是寶。救人果腹，功不可沒。
因為小時候吃紅薯的習慣，現在還是對紅薯情有獨鍾。特別在街上遠遠的聞到烤紅薯的香味，便會勾起對過去滿滿的回憶。只是紅薯已成為現代人餐桌上的點心了。
我最初的溫馨記憶，是爺爺的「烤紅薯」，因為那時候父母忙於生計，要出外勞作。爺爺年老體弱不能下地幹活，只能在家干點力所能及的活計。奶奶去世早，家裡只有爺爺。我就每天依偎在爺爺身邊，爺爺的大手總是牽著我的小手轉圈圈。
有時會鬧著撒嬌，趴在爺爺背上不願意下來。每當這時，爺爺會輕輕的問：「乖乖！餓了吧！」。我便會用小手揪著爺爺的耳朵，對他大聲說「餓！嘿嘿……」。
爺爺便蹲下來，讓我站在地上。他兩手扶著地轉過來，溫柔的捏一下我的鼻子說：「好！來！爺爺給你烤紅薯吃！」。我便乖乖的跟爺爺去灶台間了。
所謂烤紅薯，可不是現在人用烤爐烤的紅薯。而是爺爺用稻草或者大豆秸，燒火做飯後，他把一塊紅薯埋在鍋底下滾燙的草木灰里，等一段時間就烤熟了。扒出來，拍掉上面的黑灰，再揭開皮，就可以吃了。溫熱可口，軟糯香甜。那種美感永久難忘……
那時候，我站在灶台前，爺爺單腿跪著，用一個鐵火鉤子，伸向灶台肚子裡，小心翼翼的扒開草木灰，露出黑乎乎的一塊烤紅薯。每當這時，我總是趴在爺爺肩上，伸著頭，急不可待的大喊大叫。
因為我急著要吃！爺爺便捧在手裡。兩隻手相互倒騰，用嘴噗！噗！噗地吹著降溫。然後拍打掉草木灰，揭了皮放進自己嘴裡。爺爺總是笑著說：「我吃皮，你吃瓤」。
然後，爺爺便找個毛巾包上，需出一截。看著我一口一口吃下那一塊「溫暖」。我吃飽了，爺爺把剩下的皮吃了。再用毛巾幫我擦擦嘴，我們都開心的笑了……
冬天的時候，爺爺會用鐵盆，燒一盆大豆秸火，把被子烤熱乎後，再讓我鑽進被窩裡暖和。鐵盆里總會有一塊烤紅薯，爺爺會讓我在被窩裡吃，紅薯和被窩一樣暖。
在我的記憶里，爺爺因為一生勞碌，年老了，背有點駝。冬天總是穿著一件黑色的大棉袍。裹起來，腰裡扎一根粗布帶子，像現代人的睡衣。露著脖上和上半胸，空蕩蕩的感覺。袖口破損露著棉花，因寬大能看見半截手臂。看著都感覺冷，拉著爺爺的手和臂總是涼冰冰的。他總是在火盆上烤熱或者在自己身上捂熱手，再捧我的臉。
那時候小，我感覺 爺爺的棉袍是個萬寶囊。每當我玩累的時候，爺爺就伸手在棉袍里摸出一塊糖，或者小果子，還有怕涼了，包好在胸前捂著的烤紅薯。爺爺把好東西都留給了我。
後來，我長到七八歲能下地割豬草或者撿樹枝了。爺爺再也背不動我了。每當我從外面吃力的挎一籃子豬草回家，總想先到爺爺跟前炫耀，想博得爺爺的表揚和獎勵。爺爺就放下手裡的活計，從腰間抽出一條舊毛巾，幫我擦著汗。笑著撫摸我的頭說：「乖乖！長大了！能幹活了！」。隨後便從灶台肚子裡扒出一塊烤紅薯。他吃皮，我吃瓤。
後來長大了，才懂得那是爺爺因家貧而節儉的習慣。爺爺是不捨得吃。
爺爺在家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洗紅薯，切紅薯片，曬紅薯干。或者坐在一個樹埻子上，面前有一塊大石頭。他把玉米秸稈放在石頭上，用鐵錘一棵一棵砸扁，涼曬到牆邊。因為那樣乾的快，燒火做飯急用。
我每每從外面回家，遠遠就能聽到鐵錘敲擊石頭的聲音。聽到那一聲聲熟悉的聲音，知道爺爺和烤紅薯在等著我，心裡就感到暖暖的。
在我大概十歲多點的時候，爺爺有一天突然病倒了，再也沒能起來，享年八十歲。爺爺一生清貧，又在貧窮的年代去世了。
記得那是深秋的一天早晨，爺爺被放在了靈床上，蓋著一張白紙。姑姑哭著把我拉到爺爺靈床前，解開爺爺被紮起來的袖口。那是我從記事起，爺爺穿的唯一的一件新棉襖。姑姑把我的手放到爺爺手上說：「孩子呀！爺爺最疼你！你再和爺爺拉拉手吧，以後再也看不到爺爺了！」
我顫抖了一下，懵懵懂懂。那是我從未感受到的一塊冰涼！爺爺平時讓我感受的都是捂熱的手。不知道是那種氛圍讓我恐懼，還是大人們哭聲的感染，還是摸到爺爺冰涼的手不適應，我嚎啕大哭……
姑姑一把將把我抱出靈棚，拉我到灶台前，扒出一塊烤紅薯放到我手裡說：「孩子！記住爺爺！爺爺知道你愛吃烤紅薯，臨去還交代姑姑給你烤一塊紅薯呢」。我接過烤紅薯哭的更傷心了……
爺爺去世好多年了，希望爺爺在天堂里能感受到今天的好生活。真希望人還有來生，讓一生清貧的爺爺能回來，過上富足的生活。
爺爺給我留下了最溫馨的記憶，讓我永久難忘。有他捧著的「烤紅薯」，有他溫暖的背，有他的音容笑貌，有他用鐵錘敲擊石頭髮出的音符，還有他走後，我摸到的那一絲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