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鄉村紀事:難忘我家那隻長壽的黑母雞

2020-04-25     愚伯的自留地

文:張克習

圖:來自網絡

我家喂養的那隻母雞,羽毛通體烏黑、錚亮,紅冠、青腿烏嘴,別的和其它的母雞幾乎沒有什麼兩樣,早、晚混雜在雞們中間魚貫進出雞窩,覓食、下蛋……



但是,一場不期而至的雞瘟過後,我們家乃至全村的雞幾乎全軍覆沒,唯獨我家這隻黑母雞倖存下來了,但是,也經歷了大半年半死不活的掙扎。


一年過後,黑母雞終於從雞瘟的病痛中走了出來,身體恢復得象往常一樣,但是,由於這一年黑母雞獨自宿窩、覓食,它的精神總顯得有點鬱鬱寡歡。


由於精神因素的影響,加之身體一直在恢復,這一年裡,黑母雞沒有下一個蛋。可能是物以稀為貴吧,奶奶對於黑母雞不下蛋一事,不但沒有怨言,而且還百般呵護它,時不時地把省下的口糧抓一小把,撒在地上供它享用,讓它補補身子。

第二年開春,賣雞苗的在村頭剛一吆喝:「買小雞來吆!」奶奶馬上叫住賣雞苗的,精打細算地挑了幾隻雞苗。


剛開始雞苗小身體弱,奶奶把小雞苗放在鋪上麥瓤草的筐里,用涼開水滋潤過的小米悉心喂養,一個月以後,天氣也暖和了許多,小雞的雙翅也長出了片片新羽毛,看上去身子骨也硬朗了許多,於是奶奶就把小雞放出筐,讓它們在院子裡自由活動,學著覓食。


小雞一放出,黑母雞馬上就圍了過來,不知道是黑母雞的母儀天性,吸引了小雞還是小雞們太渴望母愛了,沒過幾天這有老有少的一群雞儼然象一個家庭,黑母雞帶領小雞覓食、撒歡,小雞們也寸步不離地跟隨。


真是有樣學樣,才幾天時間,小雞們在土堆旁、柴火堆邊也象黑母雞那樣兩爪交替地抓撓,嘴巴不停地啄,有時還冷不丁地亮亮雙翅,鬆鬆筋骨。實在太累了,小雞都圍攏在黑母雞周圍,斜躺在柴火堆或土堆旁曬太陽、梳理羽毛,有幾隻小雞還蹲在黑母雞身上玩耍、撒嬌。


黑母雞也自得其樂,盡情享受著這天上掉下來的天倫之樂,任由小雞們輪番在它的身上作威作福。偶爾有小雞遇到大點的小蟲子或撓出個大點的蚯蚓而發出恐懼的叫聲時,黑母雞總是總是第一時間奮力撲過去救駕,並把險情排除掉,小雞們則驚魂未定地躲進黑母雞的翅膀下,黑母雞則以不停地煽動翅膀和咯咯叫聲來安撫眾小雞。

春去冬來,轉眼到了冬季,小雞羽毛漸豐,個個都長成了象黑母雞一樣大小。但是,小雞們仍然象從前那樣,時刻跟隨黑母雞左右,一塊覓食、一塊曬天陽,黑母雞仍然保持著母儀天下的威嚴。


常言道,雞到二月半,不喂也下蛋。開春一段時間,小母雞憑著年輕的體魄率先相繼下了蛋,稍後幾天黑母雞也下蛋了。那些小母雞畢竟是第一年下蛋,沒有任何經驗,下蛋沒有固定窩的習慣,總是東下一個,西下一個,弄得奶奶幹著忙,也摸不清每個雞的下蛋規律,以至於時常不知道把蛋落到何處了。


黑母雞似乎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它每次要蹲窩下蛋前,總是喔喔叫上一陣子,並且邊叫邊慢慢走向草垛旁奶奶專為雞們下蛋而鋪的草窩,坐在窩裡了還要喔喔叫上幾聲,黑母雞這樣無疑起到了引導示範作用,沒過幾天其它母雞下蛋時都圍攏到黑母雞左右坐窩下蛋,奶奶看在眼裡,喜在心裡。



雞群的社會形態倒像個宮廷似的,凡是喂養雞的人家,都是一隻大公雞領著一群母雞出入庭院。


造就這一格局皆是人為的,在雞苗將要長成個,能認出公母並且還能看出每個雞的外形及精神狀態的時候,母雞全部留下來繼續喂養,期待母雞下蛋換點錢補貼家用,公雞則只挑外形英俊,羽毛漂亮,精神頭足,鳴叫聲高亢洪亮的,只留一隻,用來當雞頭和雞種,讓這隻公雞過著妻妾成群的帝王般的生活,只有這樣才能維繫雞群的和諧穩定。


反之,公雞多了,一是光吃不下蛋,浪費糧食:二是爭風吃醋,互相打鬥,弄得雞群不得安寧。在奶奶一手運作下,我家雞群的宮廷架構,也有模有樣的呈現出來了,但是,由於黑母雞的存在,那些小母雞和那隻公雞,總顯得出不開身,使得奶奶弄的那套架構似乎走了形,平時不管是覓食或是遛彎,黑母雞總是走在前頭,一副家族長的派頭。


那隻英武的公雞甘願緊隨其後,像個跟班似的;每晚宿窩時,黑母雞總是最後一個進窩,早上則第一個出窩,象個瞻前顧後的家長。


有一天,東院二蛋家的大蘆花雞翻過牆頭,衝到我家雞群里,欲對我家的小母雞非禮時,那隻平時跟在黑母雞後面默不作聲,不顯山露水的公雞,立刻怒髮衝冠,一下子竄到黑母雞的前頭和那蘆花公雞撕打起來,這時黑母雞也上前鼎力相助,三下五除二打得那蘆花公雞落荒而逃。

日子回歸平常,公雞打鳴,母雞下蛋,黑母雞領頭遛彎、悉心關照群體……這樣平靜祥和的日子持續了兩年多。突然有一天,又一場不期而至的雞瘟襲擊了我們村子一帶,沒出半個月,整個村莊包括周圍十里八鄉的雞幾乎死光,其慘狀真是赤地千里,雞毛滿地。


但是,獨有我家那隻黑母雞安然無恙,我們家人都覺得很稀奇。奶奶說:「黑母雞命大,肯定主貴,這事可不要聲張」。從那以後,黑母雞在我們家人特別是奶奶的心中 的位置就有別於別的雞了,對它更加呵護。

時光總是流逝,雞的世界永無太平。雞瘟是雞的天敵,可雞瘟這種流行病過幾年就來一次,在六七十年代社會對付人的流行病尚缺乏有效手段,何況是雞瘟呢!我家那隻黑母雞不知經歷了幾次雞瘟的襲擊,也不知它在雞瘟的炙烤種迎來送往了幾茬雞苗的成長、病死。


它每次都能幸免於難,憑的是幸運還是還是有其它難以言說的緣由?按照今天我們掌握的知識來說,黑母雞第一次大難不死憑的是它強大的抵抗力,並且,體內從此有了雞瘟抗體,所以它能歷經幾次雞瘟仍能保持生命之樹長青。

雖說黑母雞的體內有了雞瘟抗體,也保持了生命活力,但是,下蛋的能力逐年下降,直到連個軟皮蛋也下不出。母雞一旦喪失了下蛋能力,也就沒有必要繼續喂養了。然而,黑母雞卻例外,因為奶媽希望藉助它主貴的身價給我們家帶來好運。


所以,一開始那幾年,黑母雞不下蛋,奶奶似乎還沒有什麼怨言,但時間久了,奶奶就常嘮叨黑母雞不下蛋的事了,並不止一次地和我說:「黑母雞的年齡和你哥哥一般大,咱們喂它十幾年了,連個蛋也不下,要不……?」


其實,奶奶說這話的時候內心也很糾結,我們家其他人也沒有接她的話茬,更沒有幫她下決心、拿主意。直到有一天,奶奶口吻堅定地說:「眼看就要過年了,家裡等錢用,把黑母雞賣了吧!」


這一年我哥哥十八歲,我十一歲,父親在我不記事的時候就病逝了,哥哥外出謀生不在家,奶奶把上集賣雞的任務交給了我。於是,奶奶一大早用苘披子把黑母雞兩腿綁在一起,讓我抱著黑母雞跟著鄰居家二大爺去集市上賣。


記得那是接近臘月底的一天,天氣特別的陰冷,路上行人個個行色匆匆,縮著脖子,抱著膀子,胸前好像懷抱個什麼寶貝似的。


走在路上,二大爺告訴我:「這隻母雞能買一塊五,你就要價一塊六看看。」這可是我第一次以男子漢的身份代表全家去辦這麼重大的事啊!覺得既光榮又責任重大,這時我心裡特別忐忑,加之天氣冷,我的牙齒有點不大自在了,上下牙竟打起架來了,於是,我就咬緊牙關,假裝鎮定、老成,同時心裡又湧現出許多和我年齡不相稱的聯想和想法。


到了集市上,我在東西街的東頭一角把雞放在地上,兩手交叉在棉襖的袖子裡,抱著膀子,迎著呼呼的東北風,站在黑母雞的旁邊,等待買主的到來。快到中午了還不見一個真正的買主出現,不大不小的東北風冷颼颼地吹在我的臉上,然後順著脖子灌到我穿的空棉襖里,上半身除了肚子和胸口熱乎,其餘部位都冷透了。


就在我感到絕望,差點就要哭出聲來的那一刻,有個幹部模樣、旁邊認識他的人稱呼他趙助理的人走到我面前,用腳踢踢黑母雞說:「小孩,你這雞多少錢賣?」我一下子沒回過神來,嘴裡支支吾吾地竟沒有立馬說出價錢來。


然後趙幹部一邊準備掏錢一邊再次問我:「小孩,你這母雞多少錢?」「我雖然沒有忘記鄰居二大爺在路上告訴我的話, 但是,因為我內心總感覺怯生生的,於是就口吻不太堅定地說:「……一塊……六」


我的話音剛落,趙幹部已經把錢掏出來,正伸手遞給我,就在我要把錢接過來的那一刻,有個人用胳膊肘碰了我一下,抬頭一看是我同族的克臣大哥,大哥給我使了個眼色,我立馬明白了大哥的用意,馬上對趙幹部說:「這母雞一塊六我不賣!」


趙幹部神情怔了一下:「那你多少錢賣?」我隨即慌亂地回答說:「一塊七!」沒想到趙幹部只是笑了笑就順手從另外一個衣兜里掏出一毛錢連同剛才拿在手上的一塊六交到了我手上。


這時,我內心一陣竊喜,激動地忘記了身體的寒冷和飢餓,心裡想:多虧了克臣大哥才沒少賣錢。轉頭尋找克臣大哥,只見他就在不遠處和別人搭訕呢,而且還時不時地往我這裡瞟上兩眼——哦,原來克臣大哥看我年紀小,暗中在幫助我呢。

拿了錢,我一刻沒有敢在集市上停留,就抄小道一路小跑向家裡奔。我一進家門,就把那帶有我體溫的一塊七毛錢,鄭重其事地交到奶奶手裡。奶奶接過錢,喜出望外地說:「這下過年有指望了,我馬上去前莊你表叔那裡,托他在殺豬站工作的兒子,給咱們家買一掛豬大腸,大腸比肉便宜,肥油又多,這樣肉和油都有了,再打二兩點燈的煤油,稱二斤鹽,過年不就齊了嗎?」


聽了奶奶的話,籠罩在我家多日的愁雲頃刻散去,我們全家都樂滋滋的。


五十多年過去了,許多人和事也淡忘了許多,但唯獨這隻黑母雞,在我心中一直難以抹去。不僅僅是因為它長壽,更因為它連同和其相關的一切築起了我童年精神境界的高台、它曾陪伴我和我家經歷過一段難以忘懷的歲月、它讓我童年的精神世界相較別的孩子豐富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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