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四個少年旅程的終點,是另一位少年的死亡

2019-09-18   子戈說電影

影片《伴我同行》改編自史蒂芬·金的小說《屍體》。

史蒂芬·金借這篇小說緬懷了自己的少年歲月,導演羅伯·萊納借這部電影講述了一段少年往事,並在緬懷之上,又加入了遠遠大於傷感的一種隱隱的宿命感。

羅伯·萊納是一位典型的戲比人紅的導演。幾年後,他更知名的一部電影《危情十日》,同樣改編自史蒂芬·金的同名小說。此外,他還導演了《當哈利遇見莎莉》《怦然心動》《好人寥寥》《遺願清單》等名片。

但說到我最喜歡他的作品,還是這部1986年的《結伴同行》。

這部電影最先吸引我的,是它的氣質

它不同於一般的少年影片或回憶體電影,通常的回憶體電影,都是往日重現,是把時間撥回過去,讓往事浮現眼前。

但《伴我同行》不同,它不是「往日重現」,而是「撫今追昔」。

說白了,它是用此刻的眼光去回看往事

這裡面有一種距離感,那距離感直觀地表現為一種畫面的濾鏡,像是蒙著歲月的薄霧。

另一方面,它也體現在人物的命運上。

因為站在此刻,所有人物的命運都已是既定的事實。如此再看向彼時,就多了一份格外的關懷

那關懷背後的潛台詞是:若知道未來會這樣,當初就該對你更好些。至少,也該好好告別。

那種戀戀不捨的味道,簡直太迷人了。

將這種味道推向極致的,是影片結尾,四個小夥伴在路口分別。

他們像是提前預知了「永別」一樣,每句話、每個微笑、每次回首,都意味深長。

他們當然沒有預知能力,有這個能力的,是導演。

是導演為他們安排了那樣的再見。

因為只有那樣的再見,才配得上他們剛剛一起經歷的冒險。

是什麼冒險呢?

說來耐人尋味。

這四個孩子整裝上路,穿越小鎮,趟過河流,進入密林深處,為的是去看另一個孩子的屍體。

他們興奮極了,想要最先找到失蹤男孩的屍體,成為小鎮的英雄。

是的,這是一次奔向「死亡」的旅程。

就像人生一樣,終點都是同一個。

但驅使他們上路的,除了單純的「好奇」和突來的「英雄夢」,還有更深的動力。

是什麼呢?

隨著影片的展開,我們漸漸走進了那個年代,那座小鎮和四個孩子的生活。

那是1959年的夏天,一座只住著1281人的凱羅斯小鎮。

那座小鎮太小了,仿佛一眼就能望到邊。但對於鎮上的孩子們來說,這裡卻是他們的全世界。

與小鎮邊界一樣一望可知的,還是每個人的命運。

這裡的孩子,很多無法完成學業,早早便進入技校,學一個謀生的手藝。然後像他們的父輩一樣,在小鎮里耗盡一生。

未來的渺茫的,而影片中的四位少年更窘迫的此刻。

他們各自生活在破碎的家庭里。

克里斯從小生長在一個臭名昭著的家庭,他從不懷疑自己會成長為一個壞人,小鎮上的每個人對此也都深信不疑。

維恩的境遇相似,也早已被糟糕的家庭,宣判了糟糕的人生。

泰迪的父親是個瘋子,他曾是戰爭英雄,不知是否因為戰爭創傷,使他情緒時常失控,這也讓泰迪終日活在對父親的崇拜與恐懼的撕扯之中,成了個瘋狂的孩子。

看上去好一些的,是高迪。

他是以史蒂芬·金為原型的人物,也是整個故事的講述者。他原本有個不錯的家庭,可父母過分偏愛哥哥,直到哥哥意外去世,他們始終沒有走出陰影,高迪也成了無人關心的透明人。

正是這樣的四個少年,成了最要好的夥伴。

他們時常聚在樹屋裡,抽煙、打牌、扯淡、傻笑……

儘管他們只有12、3歲,可是無望的未來和困頓的此刻卻催著他們過早的成熟。

或許,還不止是早熟,而是早衰。

是的,《伴我同行》中的少年,是早衰的一代。

他們過早地對生活失去了興趣,以至於唯一能夠吸引他們的,也只剩下「死亡」。

於是,他們上路了。

他們要去尋找另一位少年的屍體,他們要揭開「死亡」的神秘面紗——這擋在他們面前的最後一道謎題。

終於,他們行走了一天的時間,躲過火車的追逐,聽過夜晚土狼的嚎叫,拍掉滿身的水蛭,來到了那片樹林的深處。

少年的屍體,正扭曲地躺在地上。

只見他睜大了眼睛,滿臉是灰,軀體已開始腐朽。

那一刻,同行的四位少年突然明白:原來「死亡」並沒有想像中的神秘。相反,它太現實了,也太殘忍了,它只意味著一個生命的徹底終結。

與死亡的秘密同時揭曉的,是影片隱藏的主旨:究竟,是什麼殺死了這些孩子?

或許是偶然經過的一列火車,是一起橫禍。

但更有可能的,是一個爛掉的家庭,是糟糕的父輩和兄長,是不負責任的老師,是一座目光短淺、人言可畏,已經埋沒了無數世代的小鎮。

影片頗值得玩味的一幕,在屍體邊上演。

小鎮上的幾個混混趕來,想要搶走屍體,霸占功勞。

此時,泰迪和維恩嚇得跑走了,而高迪和克里斯勇敢地留下來,用槍指向那幾個混混。

影片一直試圖為我們建立一種對位,讓我們不禁聯想那幾個遊手好閒的混混就是這四個少年的未來。

但此刻,有兩個少年卻拿起槍指向了那個未來。

仿佛是一場宣言,宣告自己不要成為那樣糟糕的大人。

而事實也正是如此。

最終,高迪和克里斯逃離了小鎮,一個成了作家,一個成了律師;而泰迪和維恩留在了小鎮上,成了小鎮的一部分。

這個故事的結局,早已在密林深處有了定論。

那具少年的屍體,在無聲地為每個人的未來寫下預言

有的人活著,卻像是死了。

有的人瞬間長大,告別了過去,到了新的地方重生。

當然,我所說的一切,或許只是這部電影極小的一部分。

我沒有寫下的,或者說,我無法找到準確預言來描述的,是這部電影更迷人的東西。

那是樹林夜晚的篝火旁,高迪給大家講述的吃派大賽的故事。

那是在鐵道旁偶然撞見的一隻小鹿。

那是泰迪最後留下的一句道歉。

那是克里斯摟著高迪的肩說:「上天給你了一份禮物,你很會講故事。你要好好珍惜它。假如你的父母無法保護你,那隻好由我來。」

那是一段令人無比懷念,又無限傷感的純真的情誼。

那段情誼,永遠留在了1959年的夏天。

以至於多年以後,已經中年的高迪,在這個故事更遙遠的結尾寫下了這段話:

我再也沒有交過像我12歲時那樣的好朋友了。

「大家不都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