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事外交雙管齊下,日本尋求戰略自主新突破?

2019-12-30     南方周末

2019年12月24日,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在四川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館與韓國總統文在寅、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共同出席中日韓合作20周年紀念活動。這是三國領導人共同出席「中日韓合作20周年紀念封」發行儀式。 (新華社記者 張領/圖)

(本文首發於2019年12月26日《南方周末》)

安倍在亞洲和中東的種種布局,都顯示日本外交的戰略自主性正在上升。亞洲是日本自主外交最關鍵的突破點。

在中東,日本的政策也不再以單純的維護日本能源安全為目標,通過向中東派遣自衛隊,日本也在尋求擴大在中東的地緣政治影響。

最近,日本首相安倍晉三正在緊鑼密鼓地奔忙著。

2019 年12 月23 日,安倍訪華,並參加次日在成都舉行的第八次中日韓領導人會議。

訪華前,安倍剛剛與訪日的伊朗總統魯哈尼舉行會談。魯哈尼對日本即將向中東派遣自衛隊表示理解,安倍對美國退出伊核協議表示「強烈譴責」。

安倍在亞洲和中東的種種布局,都顯示日本外交的戰略自主性正在上升。

亞洲是日本自主外交最關鍵的突破點,第八次中日韓領導人會議就是日本自主外交的嘗試之一。在中東,日本的政策也不再以單純的維護日本能源安全為目標,通過向中東派遣自衛隊,日本也在尋求擴大在中東的地緣政治影響力。

安倍希望建立「新三國時代」

參加在成都舉行的第八次中日韓領導人會議,是安倍擔任日本首相後的第三次訪華。

跟以往不同的是,此次的中日韓三國領導人會議,在中美摩擦不斷和中日關係回暖背景下舉行,日本的戰略走向,也成為本次會議最大看點之一。

日本與美國是緊密盟友,但隨著美國退出TPP 等自由貿易機制以及在防務上批評盟友,日本也開始多面下注,尋求一定程度的戰略自主。亞洲鄰國則成了日本外交自主的突破點。

在亞洲,日本一方面加強與中國、韓國的合作,另一方面,對於美國也沒有表現出「絕對服從」。

儘管中、日兩國在釣魚島(日本稱「尖閣諸島」)問題上一直爭議不斷,作為美國緊密同盟國的日本,在中美最近一年多的貿易戰中,與中國保持持續升溫的態勢。

在成都召開的記者會上,安倍表示對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明年春天訪日制定中日「第五個政治文件」持積極態度。

中日此前簽署了四個重要政治文件,分別為1972 年宣布邦交正常化的《日中聯合聲明》、1978 年的《日中和平友好條約》、1998 年的《日中聯合宣言》和2008年的《日中關於全面推進戰略互惠關係的聯合聲明》。

「中方對此持開放態度,認為若能制定新的政治文件,將成為一項『重要成果』。」中國駐日大使孔鉉佑說。

現在的中日關係,或許正如2019 年11 月25 日外交部長王毅訪日時形容的那樣,「經歷曲折反覆,取得今天局面來之不易。」

中日關係的回暖,也為中日韓三國之間的合作,營造了積極氛圍。

中日韓是亞洲重要國家和經濟體,今年也是中日韓合作20 周年。

在此次會談中,三國領導人除了對儘快簽署東亞區域全面經濟夥伴關係協定(RCEP)、加快中日韓自由貿易協定(FTA)談判達成一致外,三國還表示將為實現朝鮮半島完全無核化開展緊密合作。

值得一提的是,由於此次三國領導人會議召開地點成都,是《三國演義》中蜀國都城所在,安倍晉三特別在會議上表示,希望建立「新三國時代」。

「中日韓三國並非魏蜀吳,不是相爭關係,希望三國可以與國際社會一同合作發展。」安倍說。

在加強與中韓合作的同時,日本在外交上也不再完全追隨美國的步伐。

自1964 年美日同盟成立以來,軍事同盟色彩鮮明。在美日同盟的框架下,日本實際上是非自主外交。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日本的外交戰略轉變為在美日同盟的框架下,尋求自主外交。

「日本在亞洲的外交戰略,和它總體的自主外交戰略是一致的。近年來,日本在尋求各個突破點來增強自主外交。其中,亞洲鄰國就是日本最關鍵的突破點。」中華日本學會副秘書長、復旦大學日本研究中心副主任高蘭教授說。

然而就在中日韓三國領導人會晤之際,美國表態將把中程飛彈部署在東亞,攪局之舉頗為耐人尋味。2012 年,三國領導人在北京會晤之後,就出現了日本野田政府對中國釣魚島實施所謂「國有化」方針的不和諧局面。而在2015 年11 月,中日韓三國領導人在韓國會晤之後,韓國宣布部署薩德反導系統,又讓中韓兩國關係陡然降溫。

在中東,從能源外交轉向「調停者」

在來中國參加第八次中日韓領導人會議前幾天,日本政府宣布,最快於2020 年1 月下旬向相隔萬里的中東派遣自衛隊。

長期以來,日本一直在美國與中東之間斡旋,以保障日本國內的石油供給。

中東的石油對日本有多重要?

日本原油進口約90%依賴中東國家。根據日本資源能源廳的統計數據顯示,日本的原油進口來源國,前5 位都是中東國家:沙特、阿聯、卡達、科威特、伊朗。

1973 年發生的石油資源危機,更加讓日本明白了能源供給的重要性。第四次中東戰爭爆發後,阿拉伯產油國部長會議決定對親以色列的美、歐、日等國減少或停止石油供應。對於當時國內石油儲備僅有4天的日本來說,無異於滅頂之災。

維繫美日同盟依然是日本外交的第一考量。同時,日本也在靈活地追求一定程度的戰略自主,以維護其國家利益。

2019 年12 月13 日,日本自民黨召開國防小組會等聯席會議,批准了政府提出的海上自衛隊中東派遣相關內閣會議決定草案。

草案寫明發生不測事態,「將下令採取海上警備行動進行應對,努力迅速作出決策。」關於保護的船舶,提出「根據個別情況加以應對」,為把外籍船隻納入保護對象留下了餘地。

派遣規模包括護衛艦和巡邏機機組人員等在內共250人左右。

與抗議美國在波斯灣成立「護航聯盟」不同的是,伊朗總統魯哈尼對日本向中東派遣自衛隊表示「理解」。

自從美國總統特朗普宣布退出伊核協議、單方面重啟制裁伊朗以來,伊朗與美國的緊張情勢劇烈升溫。

為回應美國退出伊核協議,伊朗已三度採取反制措施。但是,美國似乎想讓這場「戰火」燃燒得更旺。除了陳兵波斯灣之外,美國還對伊朗實施了不斷加碼的經濟制裁。

在美伊摩擦不斷升溫、中東的局勢越發複雜之際,相隔萬里的日本也按捺不住了。

在中東,日本與伊朗一直保持著密切的外交和經濟關係。在美伊問題上,日本並非唯美國馬首是瞻,而是希望充當「調停者」,緩解荷姆茲海峽周邊地區的緊張局勢。

因為一旦加強制裁的美國政府與伊朗之間隔閡變大,日方在中東的斡旋外交將會遇阻。

2019 年6 月12 日至14 日,日本首相安倍晉三訪問伊朗,試圖爭取美伊雙方重新直接談判的機會。

中國社科院日本研究所所長楊伯江認為,安倍選擇這個時候出訪伊朗,是因為日本要藉此增加在美國戰略棋盤中的地位,顯示自己的戰略價值。

事實上,日本很早就開始向中東派遣軍事力量。除了日本海上自衛隊在索馬利亞等地進行長時間的護航外,日本還曾向中東地區和埃及多次派兵。

「在中東,日本不希望得罪美國,但希望樹立一個獨立外交的形象,增加自己的存在感。其實日本主要目的還是能源,日本想儘可能確保自己的國家利益最大化。」高蘭說。

「第一次石油危機以後,日本調整了『緊跟美國』的中東政策,在對美協調與石油外交中尋找平衡點。當兩者矛盾不可調和時,日本會優先維護石油供應的穩定,並儘可能尋求美國的理解。」上海全球治理與區域國別研究院研究員須軍說,「現在,日本當『政治大國』的願望日趨強烈。日本的中東政策不再以單純的維護日本能源安全為目標,通過向中東地區派遣自衛隊,尋求擴大在中東地區的政治影響力,實現政治大國化。」

借「船」出海

2019 年12 月20 日,伊朗總統魯哈尼訪日。這是繼2000 年時任總統哈塔米之後,伊朗總統19 年來再次訪日。

在魯哈尼訪日前,日本將要向中東派遣自衛隊的消息已經傳開。

訪日期間,魯哈尼回應,「理解了日本的意圖,對帶著透明度向伊朗進行說明給予積極評價。」

「日本的戰略自主性進一步上揚,拒絕參加美國牽頭的波斯灣護航聯盟,聲稱將以自己的方式為中東和平做貢獻,日本利用中東『俄進美退』的戰略態勢,明顯加強了在中東的外交存在,中東外交從能源外交走向調停外交。」楊伯江評價道。

此次安倍政府作出向中東派遣自衛隊的決定,充當「中間人」不遺餘力地調停美伊矛盾,也不是一時心血來潮。

「日本在中東已經走得很遠,涉足很深了。借『船』(中東)出海,推行安倍的新外交理念,利用中東及國際格局的急速演變,擴大日本的地區影響力。中東成為日本突破和平憲法限制、讓日本自衛隊走向全球的最佳舞台和試金石。」中國社科院西亞非洲所政治研究室主任唐志超說。

與此同時,在日本國內,安倍晉三一直謀求在任期內實現「修憲」,「修憲」成了安倍的政治抱負之一。

日本憲法第九條規定,日本永遠放棄發動戰爭、武力威脅或以武力作為解決國際爭端的手段。為達成這一目的,日本不保持陸海空軍及其他戰爭力量,不承認國家的交戰權。所以,日本憲法又被稱為「和平憲法」。

所謂「修憲」,就是試圖修改日本現行憲法的第九條,解禁日本自衛隊。

據共同社報道,對於如何修憲,安倍的自民黨提出了兩種方案:第一種方案是在不改變第九條原內容的基礎上,增加有關自衛隊的內容,明確日本自衛隊的新功能和作用;第二種方案是基於自民黨2012 年提出的修憲草案,即刪除憲法第九條中「不保持陸海空軍及其他戰爭力量,不承認國家的交戰權」內容,並進一步寫明自衛隊的目的和性質。

安倍自上任後,在推動「修憲」上一向不遺餘力,「修憲」成了本屆安倍政府的核心訴求。但他要實現這一目標,需要在參議院獲得超過2/3 議員數的支持,並在全民公投中通過。而這兩道「坎」,都不容易過。

也有人把安倍晉三和曾經擔任日本首相的中曾根康弘做對比。他們都連續多年執政、致力於修憲。

雖然安倍政府還沒有讓修憲進入法定程序,但是向海外派遣自衛隊的行動並沒有因此擱置,最早可以追溯到海灣戰爭。

1991年1月的海灣戰爭中,儘管日本政府提供了超過1 萬億日元的援助資金,還是遭到國際社會「出錢不流血」「支票外交」的譏諷和指責。

同年4月,日本聲稱「為了保障海灣地區海上交通安全,日本派遣海上自衛隊前往波斯灣執行掃雷任務」。

行動命令是自衛隊一般命令,理由是「為確保日本船舶的航行安全,在波斯灣執行清除、處理水雷作業」。

1992 年和1999 年,自民黨政府先後促成國會通過了《國際和平合作法案》及《周邊事態法案》,使日本向海外派遣自衛隊獲得了「法律依據」。2016 年3 月29 日,日本又正式開始實施包括《國際和平支持法》在內的「新安保法」。

與俄羅斯不斷擴大在中東的影響力形成對比,美國在中東事務上的影響力不斷減弱。特朗普在中東的整體戰略延續了歐巴馬的「戰略收縮」。雖然特朗普提出「阿富汗新戰略」「伊朗新戰略」等,但並無新突破。

新版的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中,中東已不是美國政府的「核心關切」,特朗普政府不願意在中東投入過多人力和財力。

日本進入中東,似乎恰逢其時。

南方周末特約撰稿陳佩珍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hk/_Ck1V28BMH2_cNUgFwc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