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青島一天的市井叫賣聲是從叫賣油條開始的。
大清老早,賣油條的小販臂挎一隻籃子,走街串院,對著院裡的市民大叫「香油果子吧──!才炸的。」那時候,市民普遍稱油條為『果子』,『油條』是知識階層的時尚叫法。
然後,是賣粽子的。一位老婦人臂挎柳條籃子,籃子裡的粽子上蓋著保溫用的小棉被。籃子裡還有小瓷碟,小叉子,裝白糖的玻璃瓶子。「糯米粽子」,叫聲柔弱淒軟。誰家買了給小孩子吃,她就在旁邊等著,直到小孩吃好,她收回小碟小叉。
賣八寶粥的,或挑著擔子,或推著小車,「八寶粥──」,老遠就能聽到。如果從你身邊經過,則是一股甜熱的香氣。
「香油──辣菜」,背一隻小罈子,沿街叫賣一種家做的小鹹菜,味道不錯。
「萬里蝦醬」,也是背一隻小罈子,那蝦醬又鮮又香。
「海蠣子──」,「子」音拖長了,漸弱漸低,淒悽然。仍是背一隻小罈子,海蠣子是剛從海邊礁石上剔的,絕對鮮美。
「紅瓤──蘿白」,挎籃子叫賣可當水果吃的這種當地特產。 「瓤」字為「兒化」本地音「楊兒,yáng-er」,而且要拖長几個音節。
到了晚上,則有「幫」「幫」的梆子聲,那是賣餛飩的。他們在附近的哪個路口的人行道上支起白色布篷,擺放桌椅爐灶,拉上電燈,現包現賣。除供食客「堂吃」,還敲著梆子沿街叫賣。有買的,他們就去布篷灶上煮好,端送上門。
除了吃食之外,另一類市井叫賣是些手藝人。
最著名的是一位修理風箱的。風箱,本地人稱音為「風先」。那時候,風箱是家家戶戶必備之物,每到燒飯時光,拉風箱的「咕咕噠」之聲此起彼伏。這位修理風箱的漢子,挑著他的載有工具和零配件的擔子,走起路來虎虎生風,高唱曰:「扎──固──風先吧奧」。為什麼是「高唱」呢?原來他是按樂譜的,「嗦──蹈──咪嗦啦嗦」。因為常年串街走巷,練就一付好腳力,我曾見他在市南區的一次運動會上參加競走比賽,賽後也有不少追隨者圍觀歡呼,如同今日之「粉絲」追星。
「磨剪子來~~戧菜刀」,這句叫賣聲,我們都耳熟能詳,許多地方都是這種腔調。一隻條凳槓在肩上,放下來就是工作檯。一塊磨刀石,是最主要的「生產設備」,後來有的還添置了手動砂輪。
「焊壺──」,「壺」字拉得長長的,漸長漸弱。一位老者蹣跚地推著一輛自製小木車,嗓音是低啞的,聲調是淒楚的。每每聽到他的喊聲,我的心中都莫名地隱隱作痛。說是「焊壺」,大約還兼作一些白鐵冷作的生活。
「鋦鍋──鋦缸」,也是一位老者,聲調一樣的淒切。他用弓子驅動鑽頭,在器具(或瓷器,或鐵器,或陶器)的適當位置鑽出小孔,小孔不許穿透器壁厚度,然後用形似訂書釘的「鋦子」將破損的器具鋦好。所謂「沒有金剛鑽,哪敢攔瓷器活」,講的就是這個行當。這位老者在院子裡幹活時,「工作檯」上還掛著用像框子鑲著的「營業執照」,由之我知道他姓「池」。
剃頭的走街串院,有的高喊「剃頭──」,有的手拿一把半尺多長的「音叉」,一捋,音叉嗡嗡作響,不知這算行規,還是隨意為之。
還有一些叫賣,則有明顯的季節性,時令性。
端午節到了,有叫賣五彩絲線和叫賣香布袋兒的。那叫賣五彩絲線的,將赤橙黃綠各色彩線軲轆(軸輪)掛在一個架子上,有買的,他將彩線集成一束從軲轆上扯繞到手指頭上,一邊扯繞,一邊念念有詞,唱曰「大吉大利加一圈兒,平安富貴加一圈兒,××××加一圈兒,******」。
大約七月七,有叫賣「巧餑餑」的。「巧餑餑」,是用小「卡子」製作的一種麵食,一枚桃核那麼大小,經過烘烤。「卡」,音ka,不能讀qia,是青島人對麵食木模的稱呼,如月餅卡子。烘熟的「巧餑餑」,用線穿成串兒,一串兒十來只,相互之間用彩色紙片間隔,串下綴以彩色紙穗兒。「巧餑餑來哎──」,引來不少孩童。
盛夏洗海澡的日子,有叫賣「新鮮海蜇」的。颱風過後,有叫賣「新鮮海帶」的。漁汛時節,有叫賣「麵條魚」的,有叫賣「偏口魚」的,有叫賣「黃花魚」的。有推著小車的,有挑著擔子的。一路上,海水滴滴答答。賣麵條魚的,是用秤盤子稱重。賣黃花魚賣偏口魚的,是用一種專門的稱鉤子,鉤子近尖頭處有一小孔,幾條魚在鉤子上稱過,取一段麻繩(象穿針一樣)穿過小孔,然後將稱鉤子上稱過的魚順暢地滑穿到麻繩上。這種稱鉤子已經多年不見了。
本文作者為網友「青春的島」,島城文史學者趙長漢老師,2006年5月31日發表於青島城市檔案論壇。將老青島的市井叫賣聲做了精彩的記憶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