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建國:文學經典與視覺藝術的歷史疊影—跋《中國古典小說四大名著插圖萃編》

2023-06-15     古代小說網

原標題:潘建國:文學經典與視覺藝術的歷史疊影—跋《中國古典小說四大名著插圖萃編》

古代小說文本往往附帶插圖,故有「繡像小說」之稱,清末民國時期商務印書館創辦了一個專門刊載小說的雜誌,就叫《繡像小說》,風行一時。

《繡像小說》

但這裡有個理解上的小小偏差,所謂「繡像」,嚴格意義上只是指古代小說插圖的一種類型,即為小說主要人物繪製的肖「像」。小說插圖實際還有另一種更為大宗的類型,即依據相應情節文字繪製的圖像,這種情節性插圖,舊時曾稱之為「相」。

從小說插圖的起源來看,最先出現的是情節性插圖。唐代變文表演已有配合展示的情節性畫卷,名為「變相」,譬如法國國家圖書館藏P4524號敦煌寫本《降魔變文》,其正面為文字,背面為圖像,保留著文圖配合演出的痕跡。

目前所知最早的小說插圖本,為元代建安虞氏書坊刊印的講史平話五種,藏於日本國立公文書館,書名均含有「全相」兩字,如《至治新刊全相平話三國志》、《新刊全相平話武王伐紂》、《新刊全相秦並六國平話》、《新刊全相平話樂毅圖齊七國春秋後集》、《新刊全相平話前漢書續集》,書內採用上圖下文方式,圖像為情節性插圖,大致與圖下文字相對應,因全書每葉上端均有插圖,所以稱為「全相」,後來明代建陽書坊改稱「全像」,大概「像」「相」已混用不分。可惜此類元代「全相」平話小說流傳下來的實在太過稀少。

至晚明時期,章回小說編撰出版方興未艾,木刻版畫技術亦進入「登峰造極,光芒萬丈」的年代,逐步形成了金陵、徽州及蘇州等風格不同的版畫流派,當時「差不多無書不插圖,無圖不精工」(鄭振鐸《中國古代木刻畫史略》之六,上海書店出版社2006年版,第49頁)。

在此兩個因素的共同刺激作用下,小說插圖本迎來了發展史上的黃金時代,以建陽為中心的福建書坊,刊印了數量可觀的小說插圖本,圖像基本採用上圖下文式,這成為閩刻小說的鮮明地域標誌。

與此同時,以金陵、蘇州、杭州為中心的江南書坊,也推出了諸多風格不一的小說插圖本,憑藉資金和技術優勢,江南本插圖多為大幅整版,構圖或採用雙葉聯式(即前葉B面和後葉A面合成一幅完整圖像),隨文而設,初無固定位置;或採用整版單頁(即書葉A面或B面獨立構成一幅完整圖像),多集中置於首冊書首;明末蘇州地區還出現了更具美感的「月光型」構圖(即圖像繪刻於圓形空間內,屬於特殊的整版單頁式)。

周曰校刊本《三國志通俗演義》插圖

這些江南本小說插圖,空間闊大,構圖細緻,繪刻精美,稱得上是豪華典藏本,與福建本構成了強烈的視覺反差,其中如金陵周曰校刊本《三國志通俗演義》、金陵大業堂刊本《東西兩晉志傳》、杭州容與堂刊本《李卓吾先生批評忠義水滸傳》、崇禎刊本《新刻繡像批評金瓶梅》、崢霄館刊本《魏忠賢小說斥奸書》、雄飛館刊本《英雄譜》等等,皆堪稱古代小說插圖本之白眉。

清代前期(順治、康熙、雍正三朝),小說插圖本挾明末之勢,仍有不俗表現,如清初刻本《續金瓶梅》、《無聲戲合集》、《麟兒報》、映秀堂刊本《新鐫全像武穆精忠傳》、康熙四雪草堂刊本《封神演義》、雍正刻本《二刻醒世恆言》等小說插圖,多採用整版單頁式,其構圖風格以及繪摹雕印品質,均尚存晚明餘韻。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晚明清初的小說插圖,幾乎都是情節性插圖,僅有少量敷演當代名公、神魔人物及歷史名將的小說,才在卷首印上一兩幅主人公繡像,譬如明金陵萬卷樓刊本《海剛峰先生居官公案傳》前有「海公遺像」、金陵九如堂刊本《韓湘子全傳》前有「湘子像」、明末清初寶旭齋刊本《精忠傳》前有岳飛像和韓世忠像。

金陵九如堂刊本《韓湘子全傳》湘子像

但至清代中後期,這種情況發生了根本性變化,小說插圖已少有繁複的情節性圖像,代之而起的則是繪刻相對簡單的人物繡像,往往配有贊語,少數也裝飾有精心設計的圖案,如道光廣東芥子園刻本《鏡花緣》,每幅人物繡像背面為贊語,飾有造型豐富的器物圖,透露出那個考據學時代濃郁的博古鑑古趣味,頗足觀賞。

不過,更多坊刻本小說的人物繡像,「多不倩人繪製,而往往以『縮放尺』自金古良之《無雙譜》、上官周之《晚笑堂畫傳》、《芥子園畫傳四集·百美圖》諸書中剽竊翻刻者,此等圖譜中之人像與小說本來毫無關係,益以縮尺既不精密,刻工又復了草,往往成為『奇觀』。」(戴不凡《小說見聞錄》之《小說插圖》,浙江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298頁)。

再加上嘉道以降清廷內憂外患,國力日衰,木刻版畫式微,小說插圖也隨之凋零,遂大多繪摹拙劣,刀刻板滯,其末流更是人不成形,馬類乎狗,幾乎不堪寓目。

就在此時,一項圖像出版的新技術——西洋照相石印術(photo-lithography)於清末傳入中國,其神奇的「照圖」功能(即以照相技術拍攝書籍圖像的陰圖,落樣於特製化學膠紙,再經專門設備和工藝轉寫於印書石上),及時填補了圖像出版的技術空缺,小說插圖本迅速迎來了發展史上的又一個繁盛期。

目前所知第一部石印圖像本小說,是光緒七年(1881)《申報》館出版的《西湖拾遺》,正文用鉛字排印,圖像則為石印。其後,點石齋、同文書局、蜚英館、鴻文書局、大同書局等新興石印書局,陸續推出了一系列古典小說的石印圖像本,大多開本闊大,圖繪精美,紙墨優良。

《申報》館刊本《西湖拾遺》

若與清代中後期木刻本相比,上述石印本小說圖像,呈現出幾個引人注目的新變化:

其一,由於採用了新技術(特別是省去了木刻版畫的雕刻一環),單部作品的圖像數量大幅增加,光緒十二年(1886)同文書局石印本《詳註聊齋志異圖詠》的插圖竟多達445幅,創造了新記錄。

其二,情節性插圖重新成為小說圖像的主體,頗有重現晚明風尚之意,有些更將情節性插圖與人物繡像集於一書,如光緒十二年(1886)同文書局石印本《增像三國全圖演義》有人物繡像144幅,情節性插圖240幅,圖像總數增至384幅。

其三,藉助諸多海上畫派職業畫家(如楊伯潤、吳友如、陸鵬等)的參與,石印本小說圖像的藝術水平也有了顯著提升。

學者阿英編有《清末石印精圖小說戲曲目》,收錄了當時的石印小說精圖本數十種,可資參考。大概光緒十六年(1890)之後,隨著石印書局的大量開設,商業競爭日趨白熱化,石印小說插圖本質量較前期明顯下降,存在諸如圖像數量大幅削減、繪印不夠精美、盜印之風盛行、開本窄小、紙墨欠精等弊端,導致一般讀者都對小說石印本留下了不佳印象。

《晚清文學叢鈔》小說卷

以上,我們簡略梳理了古代小說插圖本的發展史,其要點可概括為四個「兩」:

一是「兩大類型」,即情節性插圖與人物繡像;二是「兩種樣式」,即建陽本的上圖下文與江南本的大幅整版;三是「兩次高潮」,即晚明和晚清;四是「兩項技術」,即木刻版畫與照相石印。存世千餘部明清章回小說,大部分皆有插圖本,有些還繪刻有多套不同的圖像系統,這成為中國古代小說典籍的一個民族特點。

其中,經典小說插圖的風格樣貌,無疑發揮著特殊的典範與引領作用。小說史上最負盛名的作品就是「四大名著」,即《三國志演義》《水滸傳》《西遊記》《紅樓夢》,前三部為明代作品,乃明末「四大奇書」中的三種(另一種為《金瓶梅》),後一種《紅樓夢》則遲至清代乾隆末年才正式刊行,它們歷經數百年的經典化,共同升格為古代小說思想與藝術成就的傑出代表。

而從小說插圖史角度來看,四大名著也取得了輝煌業績,可評可贊,可圈可點。茲依次述略於下:

四大名著中產生時間較早的是《三國志演義》,其雛形文本元代講史平話五種之一的《至治新刊全相平話三國志》,是上圖下文的閩刻插圖本。

章回體《三國志演義》的明刻本存世較多,按照刊印地域,可分為福建建陽本和江南本兩大系統,其圖像方式也迥然有別。

建陽本多採用上圖下文式,存世最早的是嘉靖二十七年(1548)葉逢春出版的《新刊通俗演義三國志史傳》,這也是章回體《三國志演義》文本首次插入圖像,卷首有一篇《三國志傳加像序》,特意點出「加像」的書籍亮點,聲稱「天下之人,因像以詳傳,因傳以通志,而以勸以戒」,揭示了圖像對於文本閱讀傳播的輔助功能。

《三國演義插圖萃編》

萬曆二十年(1592),建陽著名書坊余象斗雙峰堂刊行《按鑒演義全像批評三國志傳》,全書也有上圖下文式插圖,此書內封頁刻有一則書坊識語,提及「坊間所梓三國何止數十家矣,全像者止劉鄭熊黃四姓」,可知在余象斗之前,建陽至少還出版過四種不同的《三國志演義》插圖本,可惜都無傳本留下來。

江南本中出版時間較早的是嘉靖元年(1522)序刊本《三國志通俗演義》,文字刊刻極為精整,據說是內府刻本,但沒有插圖。

萬曆十九年(1591),金陵著名書坊周曰校萬卷樓刻本《新刊校正古本大字音釋三國志通俗演義》,始插入整版雙葉聯式的情節性插圖240幅,圖像由南京名家王希堯繪製、魏少峰鐫刻,風格粗獷,大氣恢弘,是明代江南本小說插圖代表作之一。

其後,建陽、江南地區的書坊各自陸續推出《三國志演義》插圖本,名目繁多,互有長短,蔚為大觀,而流播相對最為廣遠的是明末吳觀明刊本《李卓吾先生批評三國志》,有整版單頁式情節性插圖240幅,此版本圖像在明末清初曾被多次重印及翻刻。

吳觀明刊本《李卓吾先生批評三國志》插圖

入清後,各種明版《三國志演義》流傳有限,新通行本是清初毛綸、毛宗崗父子潤改、醉耕堂刊刻的《四大奇書第一種》,卷首有人物繡像40幅,正面為繡像背面為贊語,像贊合為1葉,凡40葉,鐫刻較精美,但情節性插圖卻已付闕如,這幾乎成了《三國志演義》清刻本的插圖樣版。其後每況愈下,刊刻稍佳者有咸豐三年(1853)常熟顧氏小石山房本等。

至清末,得益於照相石印等新技術的傳入,《三國志演義》插圖本重煥光彩:先是光緒九年(1883)築野書屋出版《三國志全圖演義》,正文以金屬活字排印,圖像以銅版技術刷印,凡有像40幅,情節性插圖240幅,這是小說插圖史上少見的銅版印本;光緒十二年(1886),同文書局推出石印本《增像三國全圖演義》,有人物繡像144幅,情節性插圖240幅;光緒十六年(1890),點石齋出版石印本《增像三國全圖演義》,有人物繡像48幅,情節性插圖240幅。

這三套情節性插圖,各不相同,點石齋本依據明末刊本《李卓吾先生批評三國志》重繪,築野書屋本為畫家吳友如新繪,同文書局本也是新繪的,且圖像數量最多,繪印最精,阿英譽之為「石印《三國演義》之最善本子」,洵非虛言,它們共同奠定了《三國志演義》近代插圖本的格局,據其翻印盜印的版本不勝枚舉。

《水滸傳》存世刊行時間最早的版本,為明嘉靖間刻本《忠義水滸傳》(國家圖書館藏有殘本,存第47-55回)、《京本忠義傳》(上海圖書館藏殘葉2個半葉),惜皆無圖像。

所知存世最早的《水滸傳》插圖本,為萬曆早期福建種德堂刊本《新刻京本全像插增田虎王慶忠義水滸全傳》(即馬幼垣所謂「插增乙本」,見《現存最早的簡本<水滸傳>——插增本的發現及其概況》,載《中華文史論叢》1985年第3期,第73-121頁),上圖下文式,但每葉僅半葉上端刻有圖像。

《水滸傳插圖萃編》

稍後,閩地又出版《京本全像插增田虎王慶忠義水滸全傳》(即馬幼垣所謂「插增甲本」),上圖下文式,每葉A、B兩面上端皆刻有圖像,這兩部插增本分藏於歐洲多地圖書館,雖殘缺嚴重,亦彌足珍貴。

至萬曆二十二年(1594),建陽余象斗雙峰堂刊行《京本增補校正全像忠義水滸志傳評林》,為增入評點文字,書葉被劃分為三節,圖像刻印在第二節,作上評中圖下文式,可算花樣翻新。余象斗在卷首書眉刊有《水滸辨》識語,聲稱「《水滸》一書,坊間梓者紛紛,偏像者十餘副,全像者只一家」,可知萬曆時期閩地坊刻《水滸傳》插圖本,實不在少數。

不過,閩刻本上圖下文的樣式,終究限制了小說圖像的繪刻施展空間,《水滸傳》插圖本的光耀桂冠,仍得授予實力雄厚的江南書坊,萬曆三十八年(1610),杭州容與堂出版《李卓吾先生批評忠義水滸傳》一百回,每回有2幅情節性插圖,共計200幅,整版單頁式,背景鋪設細緻,人物形象突出,繪刻極精,向被視為中國古典小說插圖本之翹楚。

容與堂刊本《水滸傳》第一回

值得注意的是,國家圖書館所藏容與堂本將全部插圖分置於各回回首,這有異於插圖本的通常情形,但此本實際已重裝為金鑲玉,插圖葉也未標葉碼,因此究竟是原本如此,還是重裝時移動了插圖葉位置,尚無法確定。

容與堂本插圖對於明末清初《水滸傳》插圖本,產生了非常深遠的影響(參閱鄧雷《全圖式<水滸傳>插圖的分類及源流考》,載《明清小說研究》2020年第2期),同屬百回本系統的三大寇本(日本無窮會藏本,插圖200幅)、石渠閣補修本(國家圖書館藏本,插圖96幅)、鍾伯敬批評本(法國國家圖書館藏本,插圖39幅)、大滌餘人序刊本(包括李玄伯藏殘本、遺香堂刊本、芥子園刊本等,插圖100幅)等,插圖數量雖多寡不一,但構圖皆據容與堂本而略有刪改省簡。

即便是與容與堂刊百回本關係相對稍遠的百二十回本,插圖也受到容與堂本的間接影響,百二十回本的代表是袁無涯刊本《忠義水滸全傳》(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本),書首有情節性插圖60葉120幅,並非均分為每回一幅,有的一回多幅,有的回則無插圖,整版單頁式,鐫刻甚精,其中100幅插圖,乃翻刻自百回本的大滌餘人序刊本,圖像的源頭仍是容與堂本,僅關於田虎王慶故事的20幅插圖是新繪的。

至明末清初,《水滸傳》文本發生了一次重大變化,那就是金聖嘆腰斬七十回本的推出和風行,七十回本的首次出版,為明崇禎十四年(1641)貫華堂刻本,惜無插圖;次為順治十四年(1657)醉耕堂刊王望如評本《評論出像水滸傳》(國家圖書館藏初刻本),書首有人物繡像40葉40幅,系采自明末畫家陳洪綬《水滸葉子》,人物神態獨特,每葉A面為像,B面為贊語,版心刻「陳章侯畫像」五字,此本實開《水滸傳》人物繡像之先河,憑藉陳洪綬的盛名,深受追捧,清代據此本圖像翻刻的版本甚夥,繡像數量則多有刪減。

醉耕堂刊王望如評本《評論出像水滸傳》繡像

清季石印圖像本興起,《水滸傳》文本再次迎來情節性插圖。光緒十二年(1886),同文書局據王望如評本石印《評註圖像水滸傳》七十回,有人物繡像28幅,情節性插圖每回2幅共140幅,皆為時人新繪;光緒十四年(1888),大同書局石印《第五才子書水滸傳》七十回,有人物繡像24幅,形態源自《水滸葉子》,另有新繪情節性插圖70幅,構圖精細,堪稱《水滸傳》石印插圖本之最佳者。清末民國時期另有《水滸傳》石印圖像本多種,文本亦均為七十回本。

《西遊記》存世明版可劃分為繁本和刪簡本兩大系統,繁本系統包括兩種版本,其一是明萬曆金陵世德堂刊本《新刻出像官板大字西遊記》,已知有四部藏本,分藏於台北故宮博物院(簡稱「台北本」)、日本日光山輪王寺(簡稱「日光本」)、天理圖書館(簡稱「天理本」)、廣島市立中央圖書館淺野文庫(簡稱「淺野本」)。

這四部藏本中的前三部,每回有情節性插圖2幅,圖像作金陵風格的整版雙葉聯式,構圖內容也完全相同,其中「台北本」和「日光本」由於第3、18、94、99回均只有1幅插圖,第98回則有3幅插圖,全書共存197幅;而「天理本」第4回也只有1幅,第72回第二幅插圖又被撕去(可能因為畫面出現了蜘蛛精裸女),全書插圖總數減至195幅。

《西遊記插圖萃編》

至於「淺野本」,實際殘存後半部(第51回至第100回),每回有2幅情節性插圖,也作金陵風格的整版雙葉聯式,構圖與上述三家藏本相近,但畫面細節多有差異,綜合文字等因素,研究者推斷「淺野本」可能是另外三家藏本的翻刻底本(參閱上原究一《世德堂刊本<西遊記>傳本考述》,載《文學遺產》2010年第4期),目前存世的「淺野本」,第94、99回只有1幅,第98回有3幅,總計殘存插圖99幅。

其二是明末刊《李卓吾先生批評西遊記》,存世有十餘家藏本,根據卷首文字、評點文字刻印位置、插圖等項內容的差異,可分為甲、乙、丙三個子系統,其中丙本刊印最早,甲本翻刻丙本,乙本又翻刻甲本。

丙本有情節性插圖200幅,每回2幅,整版單頁式,經比勘,構圖明顯模仿世德堂本,惟將原來左右兩頁的圖像縮拼於一頁之內。甲本有情節性插圖200幅,每回2幅,整版單頁式,構圖則都是全新的,與世德堂本、丙本皆不同。乙本插圖據甲本翻刻,不過存世多部乙本第94回均無插圖,全書圖像總數減為198幅。

至於《西遊記》的刪簡本系統,已知有朱鼎臣本《全像唐僧出身西遊記傳》(十卷)、陽至和本《新鍥三藏出身全傳》(四卷)、清白堂本《鼎鐫京板全像西遊記》(二十卷)、閩齋堂本《新刻增補批評全像西遊記》、《唐僧西遊記》本(二十卷)等五種,前四種皆為福建建陽刊本,插圖採用上圖下文式,「閩齋堂本」圖像則據「清白堂本」刪改而成。

第五種《唐僧西遊記》的情況要稍微複雜一些,存世有三家藏本,其中日本叡山文庫藏本卷十八圖像上題有「全像書林蔡敬吾刻」,日光輪王寺藏本內封頁有「書林朱繼源梓行」,論者據「書林」兩字推測其為福建刻本,但從字體和圖像樣式來看,實與通行的福建刻本小說差異較大,是否為閩刊尚待考定。

《西遊記研究》,太田辰夫著,復旦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

據日本學者太田辰夫及磯部彰著錄,此兩家藏本各卷卷首均有情節性插圖2葉4幅,整版單頁式,構圖模擬世德堂本,原來左右兩頁的圖像被縮拼於一頁之內,全書共計40葉80幅,可惜兩本迄今未得影印出版,難窺其詳。《唐僧西遊記》的第三家藏本藏於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台灣天一出版社《明清善本小說叢刊》(1990)曾予以影印,但此藏本插圖遺憾缺失。

入清後,上述明版《西遊記》大多不傳,新通行本有兩種,一種為康熙初汪象旭、黃周星評刊的《西遊證道書》,文字據《李卓吾先生批評西遊記》刪潤而成,卷首附有情節性插圖16幅,整版單頁式,每圖配《悟真詩》1首為贊,前葉B面為圖,後葉A面為詩讚,書冊打開後像贊左右拼合為一個整體,圖像選取了大鬧天宮、收悟空、收八戒、收沙僧、人參果、紅孩兒、車遲國、女兒國、朱紫國、比丘國、無底洞、寇員外、靈山等代表性情節場景,繪刻極精,出自清初版畫名家胡念翌之手。

康熙間刊本《西遊證道書》

另一種為康熙刊本「悟一子」陳士斌「參解證道書」而成的《繡像西遊記真詮》,前有情節性插圖200幅,每回2幅,整版單頁式,經比勘,乃據明末李卓吾乙本插圖翻刻而成,構圖大體近似,而細節略有差異。

《西遊真詮》的清代翻刻本較多,流播甚廣,諸本的圖像情況不盡相同,其中翠筠山房、同志堂、芥子園等翻刻本,卷首皆有圖像20幅,包括取經團隊人物繡像4幅,以及經過遴選的情節性插圖16幅;又有翻刻本《悟一子批點西遊真詮》則捨去情節性插圖,將人物繡像增加到20葉20幅,每葉正面為像背面為贊,人物依次為如來佛、李老君、唐太宗、魏徵、唐僧、孫行者、豬八戒、沙僧、鎮元仙、烏巢禪師、二郎神、托塔李天王、金星、牛魔王、鐵扇公主、紅孩兒、黃袍怪、獅子精、蜘蛛精、犼精。

其它清刻本《西遊記》圖像也多以人物繡像為主,人數刪減至取經團隊4人,或者加上觀音菩薩共5人。

而繁複的情節性插圖重新回到《西遊記》文本,要遲至清末光緒間,邗江味潛齋出版石印本《新說西遊記圖像》,有人物繡像20幅(人物與清刻本《悟一子批點西遊真詮》相同),另有情節性插圖100幅,每回1幅,由海上畫派畫家吳友如繪製,這是所知《西遊記》石印圖像本之最精者;光緒十五年(1889),廣百宋齋出版《繪圖增像西遊記》,正文鉛印,圖像石印,有人物繡像82幅,情節性插圖200幅,每回2幅,全書圖像總數達到282幅,為《西遊記》插圖數量之冠。清末民國時期根據上述兩個石印本翻印的《西遊記》近代版本,數量頗足可觀。

與前三種小說名著不同,《紅樓夢》遲至清乾隆末才正式刊行,此時,木刻版畫和小說插圖已開始進入衰落期。

《紅樓夢插圖萃編》

乾隆五十六年(1791)冬,萃文書屋以木活字排印出版《紅樓夢》(即程甲本),五十七年(1792)春,它再次排印出版了文字經過潤改的修訂本(即程乙本),這兩個版本卷首均有木刻圖像24幅,占24葉,每葉前圖後贊,兩者完全相同,是用同一套雕版刷印的。

從版心刻印的題圖文字及圖像內容來看,除第1幅(「石頭」)、第3幅(「賈氏宗祠」)之外,其餘皆為小說主要人物繡像,但與一般清刻本小說人物繡像的構圖不同,程本將人物置於具體的小說場景中予以呈現,亭台樓館,山石樹木,多有鋪設,一幅多題一人,偶有一幅題多人,略具小說繡像與情節性插圖相融合的特點,亦可謂別開生面。

這24幅繡像繪刻尚精,但女性形象偏於纖弱,且有一定模式化,戴不凡曾說:「程偉元刻《紅樓夢》,其繡寶哥哥、林妹妹之像,一團俗氣,固無論矣,刻工刀法之粗率,雪芹見之,必將痛哭九泉。」(《小說見聞錄》之《小說插圖》,第298頁)這大概有些言重了。或許,曹雪芹將林黛玉等人的文學形象塑造得太過靈動美好,故無論怎樣的紙上繡像,也都難以讓讀者感到稱心滿意。

程甲本《紅樓夢》尤三姐繡像

程本對於整個清代木刻本《紅樓夢》插圖,產生了籠罩性的影響,後出之本,或基本忠實翻刻程本(如東觀閣本、本衙藏本等),或雖在繡像數量、人物遴選排序及具體場景設置上有所變易(如臥雲山房本、寶興堂本、藤花榭本、三讓堂本等),但其源出程本的特徵仍清晰可見。

其中值得一提的,是道光十二年(1832)王希廉雙清仙館刊本《新評繡像紅樓夢全傳》,卷首有64幅人物繡像,占64葉,圖像數量較程本有較大擴增,每葉A面為人物像,基本已刪去場景鋪設,除寶玉外所有人物都是女性,B面則配飾各種花卉圖案,美人與花,繪刻頗精雅,被認為是「《紅樓夢》繡像版畫中的首屈一指之作」(周心慧《中國版畫史叢稿》,學苑出版社2002年版,第155頁),雙清仙館本在清後期流傳甚廣。

令人遺憾的是,存世《紅樓夢》清刻本數量雖然眾多,卻沒有一種版本附有情節性插圖。這一遺憾,直到光緒十年(1884)才得以彌補,同文書局出版《增評補圖石頭記》(扉頁背面有「光緒十年甲申孟冬上海同文書局用石影印」牌記),其文字鉛印(一說為鉛底石印),圖像石印,凡人物繡像19幅,情節性插圖240幅,每回2幅,構圖細緻繁複,繪印極精,此本罕見,筆者僅在紅學收藏家杜春耕齋中目驗過原書(杜春耕《<增評繪圖大觀瑣錄>序》也有著錄,載《紅樓夢學刊》2002年第3輯)。

另有一種無牌記的鉛印本《增評補圖石頭記》,文字版式及石印插圖與同文書局本完全相同,論者謂為「廣百宋齋」印本,但書內並無任何信息可以證明此說,大概因為同文書局、廣百宋齋均為廣東商人徐潤創辦,前者為石印書局,後者為鉛印書局,故有如此推斷,兩者實際或為同一版本,只是撤換了扉頁(去除牌記)而已。

其後,據此本翻印的《增評補圖石頭記》版本甚多,影響廣遠,最為知名者,是光緒十二年(1886)刊行的改名本《增評繪圖大觀瑣錄》。

《增評繪圖大觀瑣錄》插圖

除此之外,《紅樓夢》近代印本還有兩個較為重要的版本系統,其一是《增評補像全圖金玉緣》系統,據一粟《紅樓夢書錄》著錄,此書有「光緒十年甲申仲冬上海同文書局石印」本,卷首又有題為「光緒十四年小陽月望日華陽仙裔識」的序文,兩個時間存在齟齬,加之此本實物未曾有人見過,論者多疑《紅樓夢書錄》著錄有誤。

存世《增評補像全圖金玉緣》版本中,印行時間較早的有兩種石印本,一種牌記作「戊子仲冬滬上石印」,另一種作「己丑仲夏滬上石印」,前一種少見(筆者未目驗,存疑),後一種較多見,「戊子」「己丑」分別為光緒十四、十五年,與華陽仙裔作序時間相近,蓋即《增評補像全圖金玉緣》實際刊行時間。

此本有人物繡像60葉120幅,每幅上贊語下繡像,每回另有2幅情節性插圖,凡240幅,全書圖像共計360幅,蔚為壯觀。清末民初翻印此系統的版本甚多,流傳較廣的有「壬辰仲夏上海石印」、「壬辰仲夏文選石印」、「求不負齋印行」等石印本,書名也有改為《增評全圖足本金玉緣》者。

《增評補像全圖金玉緣》插圖

其二,蝶薌仙史評訂《增批警幻仙記圖說》系統,據考存世最早的為光緒三十二年(1906)理文軒石印本(參閱武迪《論清末<紅樓夢>鉛石印本流變及其研究價值》,載《紅樓夢學刊》2021年第1輯),有人物繡像19幅,情節性插圖240幅,繪印頗精。

此系統翻印本也很多,其中流傳較廣的是光緒間「桐蔭軒」和「求志齋」石印本,書名改為《全圖增評金玉緣》。

上述三個系統,大致代表著《紅樓夢》近代圖像本的基本面貌,在四大名著之中最為豐富多彩,這一方面得益於《紅樓夢》的文學魅力以及「紅學」的蓬勃興起,另一方面,恐怕也與它刻本時代情節性插圖的缺失有關,其積聚的圖像期待,遇到「照圖」功能強大的石印技術,遂得充分釋放,呈現出如此繁盛的出版景象。

上述林林總總的四大名著插圖本,既是古代小說圖像藝術的珍品和代表,也是傳統木刻版畫史的重要組成部分,蘊涵著極為豐富的文學、藝術以及學術價值。

近二十餘年來,古代小說圖像研究漸成學術熱點,成果令人矚目,大致集中在如下三個學術維度:

其一,小說圖文關係研究。

小說圖像是對文本情節人物的視覺化呈現,其插繪的基本動機,是為輔助讀者直觀地捕捉小說的重要場景、細節與人物形象,從圖文關係角度,小說圖像大多是對特定文本信息的提取和強化,但也存在無意的誤讀或者有意的扭曲改造,甚至還會超越小說文本形成其獨立的道德傾向和敘事邏輯。

《明清小說戲曲插圖研究》

譬如《水滸傳》中與「招安」相關的細節,諸家明刊本的文字描述大體相近,但在圖像系統中卻存在截然不同的選擇,有的刻意加以迴避,有的則予以正面凸顯,透露出了文本出版者、圖像繪製者對於梁山英雄受「招安」的不同理解和情感立場(參閱趙敬鵬《明刊本<水滸傳>「招安」情節的圖像闡釋》,載《文藝研究》2019年第3期);譬如程本《紅樓夢》書首24幅圖像的遴選,體現出繪製者鮮明的家族觀念色彩,即「在以寶玉為中心的前提下,所選人物有指向性地展示了家族內各種親緣關係,包括祖母史太君、父母賈政王夫人、同輩姊妹「四春」、嫂子李紈、王熙鳳、秦氏、晚輩侄女巧姐,以及非直系親屬黛玉、寶釵、湘雲,丫環襲人、晴雯等」(參閱顏彥《論「程本系統」插圖與<紅樓夢>的「家族」主題》,載《紅樓夢學刊》2010年第2輯),有效烘託了整部小說所欲表達的家族興衰主題,加深了讀者對於小說文本的理解。

令人可喜的是,隨著西方文藝理論的譯介傳入,古代小說圖文關係研究的學術視角和理論工具,正在不斷拓展之中,諸如符號學、傳播學、敘事學、圖像學、視覺文化、閱讀史等,皆有所運用施展,成果頗豐。

《紙上春台》

其二,作為版畫藝術的小說圖像研究。

木刻本時代的小說圖像,實質上就是木刻版畫,從畫樣、雕刻到刷印,都需要專業人士才能完成,而不同地區、不同時期的版畫,可以呈現出不同的藝術風格和樣貌,這些關於圖像刻印技術、歷史分期、樣式風貌以及地域流派等內容,正是古代小說插圖研究較早展開的學術論題,早在二十世紀四五十年代,鄭振鐸、傅惜華等先生就已取得了開創性成果(參閱拙文《鄭振鐸、傅惜華與中國古版畫》,收入《紙上春台》,鳳凰出版社2021年版,第223-268頁),之後郭味蕖、王伯敏、周蕪、周心慧等學者又續有推進。

近年來,從美術史角度切入,探討小說圖像與同時代文人畫風畫譜畫論之間關係,成為一個新的學術面向,譬如美國漢學家何谷理曾指出,明末清初小說「插圖前景中的樹木必須是帶有一定程度的樹洞和樹疤的,疤痕越多越好,大部分樹枝要彎曲、扭轉、奇形怪狀,這成為樹的一種定式。

各類插圖中較小的樹木也是如此,這說明所有插圖都使用相同的範本」(何谷理《明清插圖本小說閱讀》第四章「作為藝術的工藝」,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9年版,第253頁),其觀察頗為細緻,所謂「範本」,大概就是指當時流行的畫譜(類似《芥子園畫譜》),這一現象,與清代小說人物繡像多與《凌煙閣功臣圖》、《無雙譜》、《晚笑堂畫傳》等人物畫譜有關,如出一轍。

日本天理圖書館藏有一種特殊的翻刻本《李卓吾先生批評水滸傳》,全書200幅圖像基本上是根據容與堂刊本摹繪的,但進行了統一藝術處理,即把視距拉遠,人物縮小,納入更多山水、園林和器物,以便迎合貼近當時的文人化審美趣味(參閱鄧雷《全圖式<水滸傳>插圖的分類及源流考》,載《明清小說研究》2020年第2期),這一苦心孤詣的改繪,充分體現了時代美術風尚對於小說插圖的潛在影響。

《明陳洪綬水滸葉子》

而小說插圖本的流播風行,也會反過來在美術史上留下痕跡,諸如明陳洪綬《水滸葉子》、(題)杜堇《水滸全圖》、清潘錦《三國畫像》、費丹旭《紅樓夢圖詠》、孫溫孫允謨彩繪《紅樓夢圖冊》等純畫冊的繪製乃至刊印,表明小說圖像已經可以脫離小說文本,獨立為可供鑑賞或者模擬的美術典籍。

此外,從小說圖像中勾稽、挖掘有關明清生活史、器物史、景觀史資料,進行圖文互證式的物質文化研究,也頗受關注。凡此種種,皆存有較為寬廣的學術展開空間。

其三,利用小說圖像梳理版本關係。

如前所述,古代小說圖像的樣式和風格具有一定的時代和地域特徵,可以作為小說版本鑑定的一個「幫手」,據以推斷其是明末清初刊本還是清代中後期刊本,是江南刊本還是福建建陽刊本。

事實上,由於圖像具有視覺直觀特點,在更為複雜的小說版本系統梳理上,它往往也能發揮特殊的學術功用。

《李卓吾先生批評西遊記》插圖

譬如在存世十多種明末刊本《李卓吾先生批評西遊記》中,可以快速地將廣島中央圖書館淺野文庫藏本、廣島大學文學部資料室藏本區分出來,因為這兩個藏本的插圖完全一樣,而與其它李卓吾本完全不同,研究者命名為「丙本」;進一步研究比對,又發現丙本插圖的構圖與世德堂本近似,惟將世德堂本插圖的整版雙葉聯式,縮拼為整版單頁式,內容上也略有刪簡,可知丙本插圖乃源於世德堂本。

前些年,筆者在巴黎的法國國家圖書館發現一部明刊《新刻全像批評西遊記》殘本(存第十八卷,第86-90回),這是一個此前未曾見過的新版本,在探考其底本的過程中,圖像提供了最為直接的線索,此本殘存的10幅插圖(每回2幅),皆與李卓吾丙本近似而有省簡,譬如刪去一個次要人物或者獅子多毛的尾巴、裝飾性的帷幕山石之類,據此,再加上文字和評點的校勘結果,筆者推定巴黎藏本是據李卓吾丙本的早期印本翻刻而成(參閱拙文《新見巴黎藏明刊<新刻全像批評西遊記>考》,載《文學遺產》2014年第1期)。

按照通常的情形,翻刻本大多會對底本圖像內容有所刪減,以省去鐫刻麻煩,也節約經濟成本,故藉助對小說圖像的細緻比勘,可為梳理小說版本承繼關係、劃分版本系統,提供一種簡便直觀的文獻證據。

總之,古代小說插圖不啻是一座兼具文學史與藝術史雙重價值的寶庫,而四大名著插圖就是此寶庫中最具光彩的部分。

令人遺憾的是,雖然《三國志演義》《水滸傳》《西遊記》《紅樓夢》的不少插圖本,已單獨或者收入各種叢書影印出版,但迄今尚未產生過系統收錄四大名著插圖的專題叢刊,因此,《中國古典小說四大名著插圖萃編》(簡稱「《萃編》」)的編印,無疑具有重要學術意義,其所蘊涵的學術推動效應,也是非常值得期待的。

《四大名著插圖萃編》,國家圖書館編,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22年11月版。

《萃編》第一輯為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本專輯,該館是收藏古代小說文獻最為豐富的機構之一,所藏四大名著插圖中的珍善之本,本次已大多收入《萃編》,以饗讀者。

當然,仍有數量可觀的有價值、有特色的四大名著插圖本,尚散見於海內外諸家藏書機構。我們衷心希望編印方未來能夠繼續推出新專輯,網羅天下,萃選精華,最終為讀者奉獻出一整套匯珍聚英、完善齊備的四大名著插圖叢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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