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永斌:我與恩師徐朔方先生相處的歲月里

2023-10-14     古代小說網

原標題:徐永斌:我與恩師徐朔方先生相處的歲月里

今年適逢恩師徐朔方先生百年誕辰,時光易逝,徐先生已離世近17年。憶起和恩師徐先生一起的日日夜夜,不禁感慨萬千,淚眼婆娑。我對徐 先生嚴謹的治學精神、不拘一格選拔人才的品德敬佩,對徐先生晚年豁達的胸懷而感懷。

作者與徐朔方先生合影

在之前(2016年9月15日)所撰寫懷念徐先生的小文《我與徐朔方先生的點點滴滴》中,我曾寫到報考和被錄取為徐朔方先生博士生的舊事,並追思我和拙荊胡海珍借住徐朔方先生家中的點點滴滴。

自與徐先生聯繫報考他的博士研究生(1999年10月)以來,已有24年之久,追隨徐先生讀博以來的種種情景,宛如眼前。

我早年的求學生涯跌宕波折:家中兄弟妹四人,因受家庭影響,對文科專業很感興趣,但因祖父是老中醫,他老人家向我父母建議:我兄弟妹四人中,可以考慮有一個學醫的。我小時體弱多病,又比較老實聽話,自然就成為以後報考醫學專業的理想人選。

由於第一次高考時,報考上海醫科大學分數差幾分,又不服從調劑,成為了落榜生;第二次高考時,報考上海醫科大學的分數又沒有達到錄取線,被西安地質學院提前錄取為本科生。大學四年的地質勘探專業學習和六年的礦山工作,並沒有使我放棄轉學文科專業的夢想。

《明清江南文士治生研究》,徐永斌著,中華書局2019年3月版。

經過不懈努力,1997年7月我終於考入南京大學歷史系,追隨明清社會經濟史名家範金民教授研讀明清史。

不過因家父和哥哥是中文專業,自小受父、兄的影響,對於古代文學,特別是明清小說尤感興趣。2000年7月碩士研究生畢業之時,我才得以考入徐朔方先生門下,攻讀中國古代文學專業博士學位。

我依稀記得,2000年4月,我去浙江大學西溪校區參加中文系博士生的筆試和面試時,第一次拜訪徐朔方先生。

徐先生家位於杭大新村中一座小樓的一樓,徐先生寓所南面有一個小獨院,院子裡長有不少竹子,房間顯得比較昏暗潮濕,特別是陰天下雨之時,尤其如此,可能是院內濃密的竹子和一樓地基比較低的緣故。

我記得當時徐先生坐在正對著房間大門口的藤椅上,我開門進屋時,徐先生想起來迎接我,可是他行動不便,努力試了兩次未能站起來,見狀我連忙勸阻。

徐朔方先生

落座後,我問候了先生幾句話,隨即徐先生問起我的碩士生學習情況以及為什麼想報考浙大中國古代文學專業的博士生,我對徐先生將如上情形一一做了表述。由於當時我不知道師母已罹患絕症,對徐先生的身體狀況也是陌然,加之徐先生談興正濃,不知不覺在徐先生家中和他聊了近兩個小時,師母宋珊苞老師偶爾插幾句話。

天色已暗,我起身告辭,徐先生執意留飯,我只好隨意找了一個朋友已提前約餐的理由才得以「脫身」。

初入浙大讀博的第一個學期,師母宋珊苞女士病情日重,徐先生又憂勞成疾,雙雙住進醫院。那時,徐先生仍不忘教學,往返於學校、醫院之間。

《徐朔方集》

當時廖可斌教授已是浙大人文學院常務副院長,主持人文學院工作。在廖老師去醫院看望徐先生期間,徐先生當著我的面對他介紹了我的情況,這也是我第一次初識廖可斌老師,沒想到廖老師如此名家,卻顯得那麼年輕帥氣。

說起來慚愧得很,由於我之前是外專業出身,特別是歷經長達十年的地質專業的學習和工作,除了南京本地兩所以文科見長的高校南京大學、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的師資狀況略有了解外,對於其他高校中國古代文學專業的專家學者了解並不多,更談不上認識。

在起意報考徐朔方先生的博士生之前,對徐朔方先生的了解也是起於閱讀徐先生的一些著作,因為南京大學規定外專業報考碩士研究生被錄取後,需要選修兩門以上其他系的課程。故而我在讀研時,選修了不少南京大學中文系(那時南京大學中文系還沒有更名為文學院)開設的課程,也就開始不斷閱讀徐朔方先生的一些著述,遂為徐先生的淵博學識、中西貫通的研究方法所折服,更堅定了我報考徐先生博士生的意願。

可是在報考徐朔方先生的博士生時,鬧出了一則笑話:查遍了浙江大學博士研究生招生簡章,根本見不到有「徐朔方」名字,只有「徐步奎」三個字,那時網絡不發達,而且我和許多研究生沒有電腦,又不好意思詢問浙大中文系和研究生院的老師,只好向我在選修課程時一起聽課的南京大學中文系研究生詢問,不過不少中文系的研究生也不知「徐朔方」就是「徐步奎」的筆名,幸而有一位研究生求教於其他人才知曉此事後告知我。

《牡丹亭》

自我和拙荊胡海珍女士借住恩師徐朔方先生家中後,我與徐先生接觸日多,他老人家也時而談及他的經歷和感受。

深入了解徐朔方先生的業內人士,可能多知曉徐先生的第一位夫人是楊笑梅女士,他們大學畢業之時,師母楊笑梅已罹患重症,當時可以說是絕症,幾乎無藥可治,但徐先生不離不棄,堅持和師母楊笑梅女士一起到師母家鄉任教。

起初師母楊笑梅之父並不太同意他們的婚事,但隨著相處日久,被徐先生重情重義的情懷所感化,徐先生遂和師母楊笑梅女士喜結連理,並一起校注《牡丹亭》(該書於1963年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

徐先生說起他自己研究戲曲小說的歷程時,曾笑說他在溫州中學教授英文時,所教學生有的經常不及格,而且一度他所教學生英語不及格的人數還不少。為此校長找徐先生談話,希望徐先生適當放寬標準,不能讓太多的學生英語不及格。徐先生說:「他們把單詞寫錯了,我總不能把錯的給分吧?!我教語文好了,學生學習中文總比學英文不容易寫錯字,語文作文分數可以適當掌握。」

《徐朔方學記》

從此徐先生改教中文,後來調到杭州大學任教,先是從事外國文學研究,後改為戲曲小說研究。徐先生的人品和學問被夏承燾先生賞識,徐先生終其一生視夏承燾先生為知己和師長。

徐先生年輕時,做學問從不人云亦云,善於在文獻資料基礎上得出自己的結論。即使對於學界公認的權威觀點,只要他認為不對的論證和觀點也敢於質疑,學界人士多了解徐朔方先生舌戰群儒的文壇佳話。

晚年時,徐先生的性情開始變得溫和和善解人意,對於年輕學子更是抱有憐愛之意,但對於學術研究,徐先生一直對待學生很嚴格,從不馬虎。

我記得曾寫了一篇考證凌濛初出任上海縣丞考的小文,交給徐先生校正,他老人家不厭其煩地給我修改,並提出自己的看法,甚至是疑問,一連讓我修改了三遍才表示可以投稿了。

徐朔方先生與門下弟子合影

為了這篇文章,徐先生不顧近80歲高齡,親自給杭州的一個核心期刊編輯部打電話推薦,並讓我將紙質稿件送到期刊社以示尊重。我記得有一位女士接待的我,看到裝著拙文的浙大信封,說:「這是徐先生的文章?」我據實回答說是我的小文,其後再無任何迴音。

過了半年之久,徐先生建議我再次將這篇小文投稿,幸運的是,被《文學遺產》錄用了,雖然歷經長達三年多時間才刊出,但這對於我這位文學研究的初入門者是莫大的鼓勵,更堅定了從事明清文學研究的信心。

即使在徐朔方先生作古之後,我離開杭州到江蘇省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工作後,在主持《明清小說研究》編輯部工作期間,我也堅持《明清小說研究》「文不論家門」的用稿宗旨,因為這不僅是本刊前輩學者所倡導的用稿原則,更與徐朔方先生的治學理念相通。

與恩師徐朔方先生相處期間,他老人家對待我們這些後輩多持寬容態度,即使有些看法不盡相同,甚至是相反,徐先生也是尊重後輩的看法,或者各自保留自己觀點的態度。

作者與徐朔方先生合影

與恩師徐先生居住期間,徐先生不僅在學業上對我誨人不倦,教我治學和做人,而且還談及了許多學界掌故和趣事,以及他老人家的生活情形,令我深受教益,也不斷地激勵和鞭策著我。

謹以此短文紀念恩師徐朔方先生百年誕辰!

撰於南京明發濱江新城寓所

2023年10月8日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hk/71ebc82536bbaf06651b70b0cada013f.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