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立群:短暫如夢  深邃如斯——論秦可卿形象

2023-10-12     古代小說網

原標題:羅立群:短暫如夢  深邃如斯——論秦可卿形象

在《紅樓夢》研究中,對秦可卿形象的研究一直是學術界的熱點,也一直是難點。秦可卿是金陵十二釵之一,但她在書中所占篇幅不多,從第五回正式登場,至第十三回便匆匆逝去,是前八十回里唯一死去的十二釵正冊中的一員。

劉旦宅繪秦可卿

由於《紅樓夢》成書過程的複雜,加上曹雪芹對這一人物進行了大幅度刪改,並賦予她獨特的意象和內涵,如此一來,秦可卿這個人物形象變得較為複雜,其真實面目也處於煙雲模糊的狀態,這就使得秦可卿成為「紅學」中一個始終難解的謎。

一、眾說紛紜的秦可卿

與《紅樓夢》中其他人物相比,秦可卿形象具有相對的完整性和模糊性。

所謂完整性,是指秦可卿是《紅樓夢》作者曹雪芹自己寫定的,其情節故事在前八十回中已經完成,不涉及後四十回續補中形象差異的紛爭,從小說文本來說具有相對的完整性。

所謂模糊性,是指這一人物形象經過作者修正,對其故事情節進行了較大的刪改,文本中存在著一些明顯的矛盾之處,再加上脂批的提示,遂使這一人物形象籠罩上一層神秘的色彩,顯得有些模糊起來。

而更為奇特的是,作者似乎有意賦予這一人物形象特殊的內涵和意義,使其成為一種意象,從而更加引起研究者的索解熱情。

對秦可卿形象的研究,清代就已經開始了。人們或用索隱方法指出秦可卿影射某個歷史人物,或從迷離的情節和語焉不詳的評語裡去考索秦可卿的身世,或以探佚手法去猜測秦可卿的死因,或用審美方法探究這一人物形象的悲劇意義及文化意象。大體而言,對秦可卿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幾點:

1、秦可卿的命名

對秦可卿姓名的關注,在清代就已經開始了。最早的《紅樓夢》批書人脂硯齋從諧音上指出其特殊性,如批註秦可卿的父親秦業和兄弟秦鍾時,即認為「秦」諧音「情」,這一看法幾乎成為後世的共識。

王希廉評本《紅樓夢》

清代評點家王希廉繼承了這一說法,他在《紅樓夢》第五回評曰:「秦者,情也。命名取氏,俱有深意。」[1]

解盦居士在《石頭臆說》中解為:「秦氏與情事同音,謂情事之幻境也。秦氏名可卿,言可人之情事也。」[2]認為「秦氏」諧音「情事」,並與孽海情天聯繫起來,認為情事歸於虛幻。

清人姜祺曾寫有《紅樓夢詩》,共收七絕詩144首,其中《會芳十二夢》有詠秦可卿詩:出夢迷離入夢明,蘭桂春睡喚卿卿;嫩寒芳氣人何處,情不可傾只可輕。詩下注云:「秦,情也。情可輕而不可傾,此為全書綱領。」[3]將秦可卿之姓名闡釋為作者對「情事」描寫的否定態度,並提到「此為全書綱領」的高度。

清代《紅樓夢》評點大家姚燮在《紅樓夢總評》里引用了這一評語,表明他對秦可卿的姓名持有同樣的看法。話石主人在《紅樓夢本義約編》則對此提出了不同的意見,他說:「十二釵命名,各有喻義……曰秦可卿,曰兼美,言兩美情皆可親也。」[4]認為作者對「情事」描寫是持肯定態度的。

姚燮著《紅樓夢類索》

進入20世紀後,對秦可卿命名的研究在很大程度上延續著清代人的思路。

一是「情可輕」。王崑崙在《紅樓夢人物論》中對《紅樓夢》文本和脂評進行了深入分析,指出曹雪芹對秦可卿是有譴責和批判的,故取名「秦可卿」是諧音「情可輕」。其後,一些研究者在他們的論文中重複了這一觀點,認為曹雪芹給秦可卿的取名是在向讀者暗示自己對「情事」的否定態度。

二是「情可傾」。許德成、田玉衡在論文《秦可卿與秦鍾》中認為,曹雪芹將秦可卿作為「情」的表征,「兼美」更是林黛玉、薛寶釵的融合,因此具有賈寶玉所嚮往的釵黛之美的集合體,是讓他可以傾盡心中情感的理想女性,所以,「秦可卿」諧音「情可傾」。

林春分在《秦可卿別論》一文中認為,《紅樓夢》一書是「大旨言情」,而秦可卿是「情種之魁首, 意淫之嚮導」[5],賈寶玉和秦可卿正是作者設計的太虛幻境中天生地設的一對金童玉女, 作者通過描寫他們的結合來解說什麼是「意淫」。因此,他認為「秦可卿」就是「情可傾」的諧音。

張乃良在《秦可卿之死及結構闡釋》中也贊同「秦可卿」諧音「情可傾」,但他對「情可傾」進行了不同前人的解讀,認為是指「情」可以「傾家傾國」,這裡的「傾」不是「傾盡感情」而是「傾覆家國」,於是 「情可傾」成為一種貶義[6]。

三是「秦氏」諧音「情事」(情字、情死)。張錦池《論秦可卿》指出,「秦氏」諧音「情字」,作者從創作角度考慮,把秦可卿作為「情」的幻身。陳敬夫則認為「秦氏」諧音「情死」,他將《紅樓夢》的世界分為「理想的情天」世界和「現實的情地」世界,秦可卿雖然是「情」的幻身,但是在污濁的賈府里成為淫慾的犧牲品[7]。

《紅樓管窺:張錦池論紅樓夢》

除了承襲清人的研究成果之外,學界對秦可卿的命名也提出了一些特殊的說法。

其一,「秦可卿」諧音「秦可矜」。杜世傑在《紅樓夢考釋》一書中將秦可卿的命名與明清史實聯繫起來考察,認為《紅樓夢》涵民族大義,是以教漢人明禮復漢為宗旨,而秦可卿的命名也是如此:「秦」指朱明,「可矜」即愍,「秦可矜」實指明愍帝。而「秦可卿」又可諧讀「清可卿」,「清」即為滿清,「可」是可人,「卿」是愛卿,也就是說「秦可卿」是指清皇帝的愛卿——董妃[8]。

其二,「秦可卿」諧音「情可卿」(可親)。袁方在《連接兩「界」的紐帶——秦可卿結構意義初探》重點論述秦可卿形象的結構意義,論及秦可卿的命名的本義則從字面上進行探討,認為「秦可卿」即「情可卿」,是指少年男女兩情相悅,卿卿我我之意。丁維忠在《〈紅樓夢〉中的五個「秦可卿」》一文中認為,「秦可卿」諧音「情可親」,秦可卿(情可親)人物形象在小說中的作用是引導寶玉領悟「情」的兩面性。

《名家圖說秦可卿》

其三,「秦可卿」諧音「情可清」。詹丹在《紅樓情榜》一書中對林、薛等六十位女子進行研討,將她們分為五組,每組十二人,結合文本及脂批予以探究。在論及秦可卿命名時,他以佛教文化的視角指出:秦可卿諧音「情可清」,這個人物與情僧相對,即由「情」達到對佛教意蘊的體悟,認識「情幻」真意,從而邁入寂靜清涼之境界。

其四,「秦可卿」諧音「頃刻盡」。陳樹璟在《錦繡榮華頃刻盡——論秦可卿的象徵意義》一文里指出,秦可卿在小說中所占篇幅不多,年紀輕輕即走向死亡結局,暗示人生的榮華富貴都是短暫的,來得快、去得快,因此「秦可卿」的諧音應為「頃刻盡」,是指人生的盛極而衰,樂極生悲。

2、秦可卿的身世

《紅樓夢》文本交待,秦可卿是其父秦業從養生堂抱來的,憑藉出色的容貌和溫柔的性格嫁入賈府,成為重孫媳中第一個得意人。

但索隱派對秦可卿的身世卻大做文章,有人認為她影射董鄂妃,有人認為她影射孝莊妃,還有人推論秦可卿的原型是曹寅受託照管的抗清義士遺孤[9],種種奇談怪論,不一而足。

近年來影響較大的是劉心武的觀點,他在《劉心武揭秘〈紅樓夢〉》(第一部)中,用拆字法和諧音法,再結合清代歷史背景,對秦可卿的出身和死亡原因進行所謂揭秘,推論出秦可卿的原型是廢太子胤礽的女兒,廢太子的長子弘皙的妹妹[10]。

劉心武的說法憑藉電視的推動曾引起一時的轟動效應,但這種索隱方式的奇思妙想很快遭到學界的強烈批評,學者們從史實和文本兩個方面對劉心武的觀點提出質疑,指出其不合理。

藏書票秦可卿畫稿

劉心武的所謂「秦學」引發爭議後,周汝昌於2007年在《山西大學學報》第3期上發表了《一人三名 九謎一底》一文,例舉了媚人、可人、可卿三個名字和另外九個謎團,認為這三人都是指秦可卿,而秦可卿的原型就是皇太子胤礽女兒,她是胤礽跟隨康熙南巡時的私生女,因無法安置才寄養於曹寅家的。

上述研究將清宮秘史與小說敘述混為一談,以歷史人物和小說形象相對應,用拆字法和諧音法去推測,其結論是沒有科學根據的,也是不能令人信服的。

3、秦可卿的死亡

學界對秦可卿死亡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秦氏究竟是病死還是淫喪。1921年6月24日,顧頡剛與俞平伯通信,談及「秦可卿與賈珍私通,被婢撞見,羞憤自縊」的話題。

俞平伯在《紅樓夢辨》「秦可卿之死」一節中率先公開提出秦可卿是「自縊」身亡,而自縊的原因是她與賈珍的私情被丫鬟撞破,故羞憤上吊而死。俞平伯的觀點得到許多研究者的認同,但一些研究者在認同「淫喪」的同時,又對此說予以補充、修正。

《紅樓夢辨》初版本

洛地在1980年第3輯的《紅樓夢學刊》上發表了《關於秦可卿之死》一文,同意秦可卿死於自縊的論斷,但認為秦可卿和賈珍通姦一事,闔府皆知,根本不存在被丫鬟撞見而羞憤自殺。他從第五回《好事終》的曲詞「箕裘頹墮皆從敬」一句推斷,秦可卿是與賈敬通姦,被丫鬟無意撞見,於是羞憤自縊。

王志堯、仝海天在《論秦可卿之死》(《河南大學學報》1984年第5期)提出了另一種推論,即秦可卿自縊是被尤氏逼迫的。他認為秦可卿與賈珍通姦,鬧得闔府皆知,其醜聞無法掩蓋,而且大大地傷害到尤氏的利益和自尊心,於是心生怨憤,逼秦氏自殺。並具體猜測:「尤氏害秦氏之心日久, 她利用探視秦氏病情可以隨便出入秦氏臥房的合法身份夜入秦房, 速令秦氏縊死。」並且王熙鳳因與賈蓉有姦情,也對秦氏進行精神上的摧殘。秦可卿在兩種壓力下,精神崩潰,自縊身亡。

周觀武在《「秦可卿淫喪天香樓」新臆》(《中州學刊》1989年第4 期)也贊同秦可卿是淫喪,但又提出秦可卿「淫亂」的對象不是賈珍,而是賈薔。賈薔容貌俊美,又是風月場上的老手,且與賈蓉交好,經常出入寧府,便和秦氏勾搭成奸。秦氏與賈薔通姦時,被賈珍撞見,賈珍乘人之危姦污了秦可卿。秦可卿與賈珍苟且之事後來被丫鬟無意撞破,秦可卿無地自容,上吊身亡。

陳少梅繪秦可卿

但也有學者認為秦可卿是病故,並非自縊。如沈新林在2009年第4期《古典文學知識》上發表《〈紅樓夢〉秦可卿死因描寫新探》一文,他從小說創作學的角度論述秦可卿之死在小說中的意義和價值,並分析了小說中有關秦氏死亡的經濟意義、政治意義和藝術價值,得出結論:秦氏的死亡不可能是「淫喪」,只能是「病死」。

4、秦可卿審美形象研究

對秦可卿人物形象的審美研究起步較晚。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王崑崙出版的《紅樓夢人物論》中有《李紈與秦可卿》一文,對秦可卿形象做了一些分析,主要是從道德觀念上對秦可卿的淫行予以貶斥,認為作者描寫秦可卿雖然揭露了賈府豪奢淫亂,預示了賈家衰落,但這一人物的描寫也反映出作者思想的混亂,屬於作者的敗筆。

此後對秦可卿形象的研究大多關注其道德品行,真正從文學、美學上加以觀照的研究成果不多,其中有些論文的觀點比較新穎。

《紅樓夢通識》

比如詹丹、林瑾在《論秦可卿的存在方式及其哲學隱喻》一文中指出,秦可卿是作者在《紅樓夢》中塑造的一個隱喻性的人物形象,其含混的存在方式正顯示出「夢中人」的特色。作者通過她進入賈寶玉、王熙鳳這兩個賈府關鍵人物的夢境,將小說中以賈寶玉為核心的「情」的線索和王熙鳳為核心的「政」的線索呈現到讀者面前,並以其自身夭亡以及其形象的替身香菱受盡磨難的事實,輻射了「情」與「政」情節線索中的宗教哲學底蘊[11]。

白靈階認為,在賈府、乃至人間匆匆走過的秦可卿,具有警幻仙姑式的警幻功能。她是「金陵十二釵」中最先親身體驗了幻滅,並直接現身警示幻滅的主題人物。秦可卿的警幻故事,從結構上統領了這支大廈將傾、瞬息離散的《紅樓夢曲》[12]。袁方認為,秦可卿是《紅樓夢》中的一個非常特殊的人物。作者曹雪芹對這個形象有意留下了大量的疑團,使其成為一個「鏡像」,一種夢象徵,即賈府走向自我毀滅的象徵。在《紅樓夢》中,秦可卿形象是連接理想世界和現實世界的紐帶[13]。

李祝喜認為,秦可卿的生命存在的本體結構是一個多維立體符號; 其本原秉「正邪兩賦」之氣,且聯結「空」、「色」、「情」三個不同的維度。三個維度既各自獨立,又三位一體,共同完成了秦可卿「美醜泯絕」的生命形象,秦可卿形象寓示了曹雪芹對生命今世身、前世身和來世身的三重生命體認,是曹雪芹生命哲學的詩性書寫[14]。

呂啟祥認為,秦可卿這一人物形象,在很大程度上已經被意象化了,她載負、寄寓著作者的某些創作理念和哲理思考。從秦可卿兩次入夢以及寧府出殯的情節來看,秦可卿形象有著獨特的審美意蘊和詩意空間,她在書中雖然短暫,卻是不可或缺亦無可替代的人物形象[15]。

《紅樓夢會心錄》

二、秦可卿的身世、品性與死因

秦可卿雖然名列金陵十二釵正冊,但很快夭亡,其故事早早結束,作者對這個人物著墨不多,且文字經過刪改,致使人物形象變得複雜而又神秘。從現存小說文本來看,這一人物形象雖然有些模糊,但大致輪廓還是清楚的。

秦可卿在小說第五回出場,第八回介紹其弟秦鍾入學時始交代她的家庭身世:

他父親秦業現任營繕郎,年近七十,夫人早亡。因當年無兒女,便向養生堂抱了一個兒子並一個女兒。誰知兒子又死了,只剩女兒,小名喚可兒,長大時,生的形容裊娜,性格風流。因素與賈家有些瓜葛,故結了親,許與賈蓉為妻。

那秦業至五旬之上方得了秦鍾。因去歲業師亡故,未暇延請高明之士,只得暫時在家溫習舊課。正思要和親家去商議送往他家塾中,暫且不致荒廢,可巧遇見了寶玉這個機會。又知賈家塾中現今司塾的是賈代儒,乃當今之老儒,秦鍾此去,學業料必進益,成名可望,因此十分喜悅。只是宦囊羞澀,那賈家上上下下都是一雙富貴眼睛,贄見禮必須豐厚,容易拿不出來,又恐誤了兒子的終身大事,說不得東拼西湊的恭恭敬敬封了二十四兩贄見禮,親自帶了秦鍾,來代儒家拜見了。然後聽寶玉上學之日,好一同入塾[16]。

電視劇《紅樓夢》中秦可卿劇照

從這一段介紹的文字可以看出,秦可卿是秦業從收養棄嬰的育嬰堂抱來領養的,秦業是一個小官吏,俸祿不高,家境也不富裕,連秦鍾入學的贄見禮二十四兩銀子也要東拼西湊,秦可卿與賈蓉的這段婚姻當然算不上門當戶對。

秦賈兩家為什麼會有些瓜葛呢?秦業的職位是「營繕郎」,清代工部屬下有營繕司,負責營建工程,秦業應該在營繕司任職。小說第二回、第三回通過冷子興和林如海之口,言明賈政官居工部員外郎,正是秦業的上司,大約這就是「有些瓜葛」了。

再從賈府的婚姻而論,寧、榮兩府是國公府,似乎應講究門第相當,但從小說描寫來看,賈赦的夫人邢氏、賈珍的夫人尤氏都沒有什麼家庭背景。第二十九回張道士給賈寶玉提親,賈母就對他明說:「你可如今打聽著,不管他根基富貴,只要模樣配的上就好,來告訴我。便是那家子窮,不過給他幾兩銀子罷了。只是模樣性格兒難得好的。」可見,在賈母眼中,「模樣性格兒」是最重要的。

秦可卿「生得裊娜纖巧」,模樣自然是百里挑一,「行事又溫柔和平」,性格也是極好的。尤氏就曾公開贊道:「他這為人行事,那個親戚,那個一家的長輩不喜歡他?」第十三回秦氏去世,賈府上下聞知這一噩耗,「那長一輩的想他素日孝順,平一輩的想他素日和睦親密,下一輩的想他素日慈愛,以及家中僕從老小想他素日憐貧惜賤、慈老愛幼之恩,莫不悲嚎痛哭者」。

從模樣和性格來看,秦可卿的條件都能符合賈府的標準,賈府上下對這樁婚姻還是十分滿意的。賈母心裡認定秦可卿「乃重孫媳中第一個得意之人」。

剪紙秦可卿

秦氏生病臥床,尤氏直接吩咐賈蓉不許招惹秦氏生氣,且坦言道:「倘或他有個好和歹,你再要娶這麼一個媳婦,這麼個模樣兒,這麼個性情的人兒,打著燈籠也沒地方找去。」

秦可卿去世後,賈珍更直言:「合家大小,遠近親友,誰不知我這媳婦比兒子還強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見這長房內絕滅無人了。」

秦可卿自己也對王熙鳳說:「這都是我沒福。這樣人家,公公婆婆當自己的女孩兒似的待。嬸娘的侄兒雖說年輕,卻也是他敬我,我敬他,從來沒有紅過臉兒。就是一家子的長輩同輩之中,除了嬸子倒不用說了,別人也從無不疼我的,也無不和我好的。」從小說描寫看來,秦可卿不但容貌俊美,其性格溫柔善良,待人誠懇,行事平和,無可挑剔。

小說通過一些情節和人物對話也表現出秦可卿性格中的缺陷:心胸不寬,過於要強,思慮太重。

《秦可卿與寧國府》

第十回尤氏對賈璜之妻言道:「你是知道那媳婦的:雖則見了人有說有笑,會行事兒,他可心細,心又重,不拘聽見個什麼話兒,都要度量個三日五夜才罷。這病就是打這個秉性上頭思慮出來的。今兒聽見有人欺負了他兄弟,又是惱,又是氣。惱的是那群混帳狐朋狗友的扯是搬非,調三惑四的那些人,氣的是他兄弟不學好,不上心念書,以致如此學裡吵鬧。他聽了這事,今日索性連早飯也沒吃。」給她看病的張太醫也說:「據我看這脈息:大奶奶是個心性高強聰明不過的人,聰明忒過,則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則思慮太過。此病是憂慮傷脾,肝木忒旺,經血所以不能按時而至。」

第七回賈寶玉和秦鐘相見,十分投緣,秦氏卻反覆過來探望,不斷叮囑,唯恐秦鍾說話冒失,得罪了賈府的心肝寶貝。可見秦可卿的心思比一般人確實考慮得多一些。

在小說文本敘事中,秦可卿形象確有模糊甚至矛盾之處,一方面文字的明寫處看不出什麼,而另一方面文字似乎又在暗示著什麼。

例如秦可卿和賈寶玉,兩人之間究竟有沒有曖昧關係?第五回寶玉在秦氏臥室睡午覺時做春夢,「那寶玉剛合上眼,便惚惚的睡去,猶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蕩蕩,隨了秦氏,至一所在」,是秦氏引著他進入夢鄉的;在夢的結尾,當夜叉、海鬼將寶玉拉入迷津時,寶玉大叫:「可卿救我!」可卿當然就在夢裡,夢裡的「可卿」是警幻仙姑的妹妹可卿仙子,而秦氏的小名也叫「可卿」。

賈寶玉入夢前,「秦氏便吩咐小丫鬟們,好生在廊檐下看著貓兒狗兒打架」,夢醒時,「秦氏正在房外,囑咐小丫頭們好生看著貓兒狗兒打架,忽聽寶玉在夢中喚他的小名,因納悶道:『我的小名這裡從沒人知道的,他如何知道,在夢裡叫出來?』」

趙國經 、王美芳繪秦可卿

那麼秦可卿是在賈寶玉的夢裡還是在夢外?她與賈寶玉是否有兒女之事?小說明寫處似乎沒有涉及,但字裡行間似乎又有某種暗示。

在甲戌本中,在警幻仙姑夢中對寶玉說「是以特引前來,醉以靈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將吾妹一人,乳名兼美,字可卿者,許配於汝」一句有眉批:「可卿者,即秦也。是一是二,讀者自省。」[17]

在「我的小名這裡沒人知道,他如何知道,從夢裡叫出來」一句也有眉批:「作者瞞人處,亦是作者不瞞人處。妙!」[18]蒙府本於此處更批曰:「奇奇怪怪之文,令人摸頭不著。雲龍作雨,不知何為雲,何為龍,何為雨矣。」[19]脂批文字似乎就是為了啟發讀者領會這種暗示。

又如秦可卿的死因。「金陵十二釵正冊」最後一幅圖及其判詞,還有《紅樓夢十二支曲》里的《好事終》的曲詞,都明說這個主人是上吊自殺的。

連環畫《秦可卿出殯》

最初許多人猜測這是在說鴛鴦,因為在續書中鴛鴦是上吊身亡的。可是細細推究,入正冊的都是貴族主子身份,鴛鴦只是一個大丫鬟,怎麼可能名列正冊呢?她只能和晴雯、襲人一樣列入又副冊。現在可以肯定,這幅畫和判詞以及《好事終》曲詞說的都是秦可卿。

但在小說的情節文字里,秦可卿是病死的,寧府為她舉辦了十分隆重的喪禮儀式,這與圖示、判詞及曲詞明顯不一致。

不過在具體敘事中,又有著秦可卿非正常死亡的種種蛛絲馬跡:十三回秦氏離世,「彼時合家皆知,無不納罕,都有些疑心」。甲戌本此處眉批:「九個字寫盡天香樓事,是不寫之寫。」[20]

賈珍過於傷心,「哭得淚人一般」,甲戌本旁批:「可笑!如喪考妣,此作者刺心筆也。」[21]

尤氏舊病復發,喪禮完全不露面,丈夫賈蓉在喪禮上幾乎沒有描寫,丫鬟瑞珠「見秦氏死了,他也觸柱而亡」 。甲戌本在此處又加旁批:「補天香樓未刪之文。」[22]

在甲戌本十三回結尾更有一大段批語:「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作者用史筆也。老朽因有魂托鳳姐賈家後事二件,嫡是安富尊榮坐享人能想得到處。其事雖未漏,其言其意則令人悲切感服。故赦之,因命芹溪刪去。」[23]

病故情節與圖示、判詞及曲詞有矛盾,敘述文字又有意遮遮掩掩,而抄本脂批更是不時地對遮掩的情節予以揭示,且明說此回有所刪節,由此可知,在曹雪芹的舊稿中,秦可卿應該是上吊自殺的。後來,這一情節經過作者刪改,但刪改得並不幹凈(很有可能是作者有意保留了一部分),於是秦可卿的死因變得撲朔迷離。

李星武繪可卿春困

三、秦可卿形象的意蘊

秦可卿在《紅樓夢》里如同一首朦朧的詩,一個奇幻的夢,一個難以解開的謎。她從第五回出場亮相,十三回人生謝幕,夢裡夢外,亦真亦幻,集矛盾、模糊和荒誕於一身。這一人物形象究竟是作者刪改的敗筆,還是良苦用心的創意?無論如何,不可否認的是,秦可卿這一人物形象確實引起了讀者的極大興趣。

金陵十二釵,只有秦可卿、巧姐的形象顯得單薄。巧姐因為年齡較小,前八十回沒有多少篇幅,八十回後應該有較多描寫,人物性格會得到充實,只是我們無緣看到了。秦可卿這一人物剛出場便匆匆走完人生旅程,以致在實際描寫過程中,除了兩次夢中表演,就是在病中和鳳姐的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談,再就是別人口中對她的評價,雖然勾畫出人物的外在形貌和性格的大致輪廓,但人物形象到底過於簡單,難免有些模糊、蒼白。

扇面可卿春困

如果我們放開眼界,不是僅僅聚焦於這一人物形象,而是從《紅樓夢》的主題意蘊、整體布局以及成書過程來全面考量,或許就能夠對曹雪芹塑造這一人物的構思初衷和敘述策略看得比較清楚了。

從主題意蘊來看,秦可卿形象在整部作品中是一個文化與審美意象,作者在這個人物身上寄寓了一種理想、情感及文化思考。

首先,秦可卿是「情」的化身。

《紅樓夢》第一回便直言:本書「大旨言情」。「秦」者,「情」也。歷來研究者對兩者的對應關係都有所關注,往往從其姓名入手,解釋、論證其形象意義。

其實,這個「情」不僅僅是指兒女之情,還包括更廣泛的內涵,如對青春生命的眷戀,對世事無常的感嘆,對悲劇女兒的憐憫、同情等;秦可卿的姓名也不只是某種概念的諧音,它還隱含著作者對傳統文化的浸潤與融匯。

從《詩經》歌詠的兩情相悅、溫情繾綣,到楚辭的堅貞高潔、哀婉悱惻;從古詩十九首的孤獨失意、感慨人生,到陶淵明的安貧樂道、崇尚自然;從李後主的悲情幽怨,到李清照的深情孤寂,從王實甫的「願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到湯顯祖的衝破生死大限的「至情」;這些傳統的文化基因對曹雪芹的創作構思和《紅樓夢》主題意蘊都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乃至秦可卿的姓名或許可以上溯至《世說新語》。《世說新語·傷逝》記王戎曰:「聖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24]

「秦」諧音「情」,或受此啟發,而秦氏之弟「秦鍾」的姓名應源於此。「可卿」二字更有可能出自《世說新語·惑溺》,文中王安豐婦曰:「親卿愛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誰當卿卿!」[25]

《世說新語箋疏》

作為「情」的化身,秦可卿形象集中地體現了曹雪芹對「情」的理解。一方面,這一形象表現出曹雪芹對「情」的由衷讚美,對男女真情的充分肯定。

秦可卿容貌「兼美」,「鮮艷嫵媚,有似乎寶釵;風流裊娜,則又如黛玉」,且溫和妥帖,善解人意,氣質品性,近乎完美。秦可卿就是「情可親」,作者對她的描述隱含了一種理想化的情愫,映射出詩意的審美的意象。

另一方面,秦可卿又牽涉「淫」行。其判詞云:「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曲詞又有「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宿孽總因情」之語,小說里也對她的亂倫通姦有所暗示,秦可卿也是「情可輕」。

秦可卿這一人物形象,美與丑、情與淫集於一身,猶如「風月寶鑑」有正反兩面。警幻仙子在第五回對「情」有一番評述:

年畫《賈寶玉神遊太虛境》

塵世中多少富貴之家,那些綠窗風月,繡閣煙霞,皆被淫污紈絝與那些流蕩女子悉皆玷辱。更可恨者,自古來多少輕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為飾,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飾非掩丑之語也。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會,雲雨之歡,皆由既悅其色,復戀其情所致也。吾所愛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淫雖一理,意則有別。如世之好淫者,不過悅容貌,喜歌舞,調笑無厭,雲雨無時,恨不能盡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興,此皆皮膚淫濫之蠢物耳。如爾則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輩推之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會而不可口傳,可神通而不可語達。汝今獨得此二字,在閨閣中,固可為良友;然於世道中未免迂闊怪詭,百口嘲謗,萬目睚眥[26]。

按照警幻仙姑的評判標準,情、色、淫是緊密聯繫在一起的,所謂「好色不淫」、「情而不淫」都是虛偽掩飾之語,因為「好色」者一定涉淫,痴情者更是沉浸其中,情與淫實為一體之兩面,是無法分開的。既然情與淫是一個整體,有情有淫便不可怕,但是不能沉溺其中無法自拔,要以理性約束情感,警惕淫行。賈寶玉天生一段痴情,對年輕貌美的女子真心愛慕,愛慕時又倍加呵護、珍惜,因此與只知皮膚淫濫之輩有所不同,是為「意淫」。秦可卿之「淫」與賈寶玉的「意淫」有所區別,有較多縱慾的成分,沉迷於此就會造成「宿孽」,成為「敗家的根本」。曹雪芹塑造的秦可卿形象,反映出作者矛盾複雜的心態,既寫出了「情」的美好迷人,又告誡人們:「情」不加節制就會走向「淫」,會帶來危險和災難。如此,秦可卿形象在呈現美好理想的同時,又具有警醒人生的意義,突出了《紅樓夢》的主題意蘊:人生虛幻,好便是了,了便是好。

石灣瓷美女擺件十二金釵之秦可卿

從整體布局來看,秦可卿形象具有重要的結構意義。作為結構功能的秦可卿,她的意義主要體現於小說描述的兩個夢。

第一個夢在小說第五回,寧國府花園內梅花盛開,尤氏邀請賈母、邢夫人、王夫人等前來賞花。其間,寶玉倦怠,欲睡午覺,秦可卿將他帶入自己臥室。「那寶玉剛合上眼,便恍恍忽忽的睡去,猶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蕩蕩,隨了秦氏,至一所在。」

警幻仙姑前來引他到太虛幻境,得以翻閱「薄命司」中金陵十二釵的命運冊子,聆聽仙女演唱《紅樓夢》十二支曲,品「千紅一窟」茶,飲「萬艷同悲」酒,並與警幻仙姑的妹妹可卿仙子共處一室,行兒女之事,最後因墮落迷津而從夢中驚醒。

這個夢可視為「情夢」。《紅樓夢》中的主要女子的生命軌跡在夢中都用判詞、圖畫和曲詞的形式予以暗示,而賈寶玉事前瀏覽,作為青春女性悲劇命運的關注者、憐憫者、呵護者以及痛苦歷程的相伴者,其「護花使者」的身份得到確立。

羅立群《紅樓夢導論》

賈寶玉與身具「兼美」的可卿仙子柔情繾綣,難解難分,預示著他今後在情感道路上將和釵、黛相互糾纏,牽扯不清。而他墮落迷津,則預示他並沒有依循警幻仙姑的指引,改悟前情,跳出「情」的圈子,歸入仕途經濟的正路,從而標示這部作品的內容正是「大旨談情」。

在這段「情夢」描述里,秦可卿是作為引夢人登場的,且賈寶玉又是大喊著「可卿救我」從夢中醒來的,正如脂批所言:「此夢用秦氏引夢,又用秦氏出夢。妙!」[27]

秦可卿的結構功能是引出了整部《紅樓夢》以賈寶玉為中心的諸多「情事」,並以此情節線索貫穿小說始末。

第二個夢發生在十三回,是「家族」夢。這個夢是秦可卿托給王熙鳳的:

鳳姐方覺星眼微朦,恍惚只見秦氏從外走來,含笑說道:「嬸子好睡!我今日回去,你也不送我一程。因娘兒們素日相好,我捨不得嬸子,故來別你一別。還有一件心愿未了,非告訴嬸子,別人未必中用。」……

鳳姐便問何事。秦氏道:「目今祖塋雖四時祭祀,只是無一定的錢糧,第二,家塾雖立,無一定的供給。依我想來,如今盛時固不缺祭祀供給,但將來敗落之時,此二項有何出處?莫若依我定見,趁今日富貴,將祖塋附近多置田莊房舍地畝,以備祭祀供給之費皆出自此處,將家塾亦設於此。合同族中長幼,大家定了則例,日後按房掌管這一年的地畝,錢糧,祭祀,供給之事。如此周流,又無爭競,亦不有典賣諸弊。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這祭祀產業連官也不入的。便敗落下來,子孫回家讀書務農,也有個退步,祭祀又可永繼。若目今以為榮華不絕,不思後日,終非長策。眼見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要知道,也不過是瞬息的繁華,一時的歡樂,萬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語。此時若不早為後慮,臨期只恐後悔無益了。」[28]

小說《秦可卿》

秦可卿在夢中圍繞家族興衰侃侃而談,雖是「月滿則虧,水滿則溢」,「登高必跌重」,「樂極必生悲」之類的常識,卻有著未雨綢繆的前瞻眼光。她提出預先置備祭祀產業,按房掌管每一年的地畝、錢糧、祭祀、供給之事,以保證家族衰敗時急用之需。這一番宏論道出了繁花似錦的賈府潛藏著危機,塵寰中盛衰消長難以預料,為日後賈府的抄家、敗落預設伏筆。秦可卿託夢給王熙鳳,一是因為她與王熙鳳素日相好,二則因為王熙鳳是賈府手握實權的管家,是脂粉隊里的英雄,希望通過鳳姐完成她為賈府籌劃的危機處理措施。秦可卿的這次託夢,勾勒出賈府日後必然敗落的發展趨勢,因為王熙鳳和榮寧兩府的主子只圖一時享樂,並不關注秦可卿的末日挽救計劃。王熙鳳在送葬之時便弄權鐵檻寺,逼死人命,貪贓枉法,且「膽識愈壯」,日後更加恣意妄為。

王甜甜繪可卿

第二個夢引出的是家族興衰的情節線索,它與第一個夢引出的兒女情感線索相互交織,成為《紅樓夢》小說故事的兩條核心情節線,建構了整部小說的大致框架與整體布局,完成了作品的悲劇趨向以及幻滅意識。

從成書過程來看,有關秦可卿的故事情節經過作者較大幅度刪改,其形象顯得有些模糊不清。

早在1922年,俞平伯就撰寫了《論秦可卿之死》一文,根據文本中的一些細節推測秦可卿是通姦之事敗露,羞憤自縊而死。

1927年,胡適購得甲戌本後,依據抄本里的脂批證明俞平伯的推測是正確的。甲戌本回末有一段脂批文字:「『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作者用史筆也。老朽因有魂托鳳姐賈家後事二件,嫡是安富尊榮坐享人能想得到處?其事雖未漏,其言其意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刪去。」[29]

庚辰本也有評:「通回將可卿如何死故隱去,是大發慈悲心也。嘆嘆!」[30]

靖藏本脂批更多出「刪去『遺簪』、『更衣』諸文,是以此回只十頁,刪去天香樓一節,少去四五頁也」等文字[31]。

結合小說文本及脂批文字綜合分析,曹雪芹確實對秦可卿之死的情節做了重大修改。不知什麼原因,作者留下了許多未刪改的文字,使秦可卿的形象有些模糊不清了。

甲戌本紅樓夢

關於《紅樓夢》的成書過程,甲戌本這樣敘述:

空空道人聽如此說,思忖半晌,將《石頭記》再檢閱一遍……方從頭至尾抄錄回來,問世傳奇。從此空空道人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為情僧,改《石頭記》為《情僧錄》。至吳玉峰題曰《紅樓夢》。東魯孔梅溪則題曰《風月寶鑑》。後因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則題曰《金陵十二釵》……至脂硯齋甲戌抄閱再評,仍用《石頭記》[32]。

這段文字指出了《紅樓夢》創作過程的幾個階段。脂硯齋在「題曰《風月寶鑑》」句有眉批道:「雪芹舊有《風月寶鑑》之書,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睹新懷舊,故仍用之。」[33]

有研究者根據脂批,再結合小說中風格不太統一的文字和情節,推定曹雪芹在創作《紅樓夢》的過程中,摻入了舊稿《風月寶鑑》的內容,並加工整理,形成了現在的文本狀況。

趙惠民手繪金陵十二釵瓷盤之可卿春困

至於《風月寶鑑》的內容,應該包括賈瑞的故事、秦可卿和秦鐘的故事、紅樓二尤的故事等,大體是講述男女風月情事,主人公沉迷淫行而遭遇悲慘結局,告誡人們不可妄動風月,故名《風月寶鑑》。

由於曹雪芹沒有最後將這部巨著修改完成,以致作品出現了時序、人物年齡等錯亂,也造成了秦可卿形象的模糊性。這種模糊性對後人閱讀理解《紅樓夢》無疑增加了難度,但也激發了讀者的探索熱情,增強了作品內張力,使秦可卿形象具備了巨大的闡釋空間。

注釋:

[1] 朱一玄:《紅樓夢資料彙編》,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1985年,第547頁。

[2] 一粟編:《紅樓夢資料彙編》(上),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第189頁。

[3] 一粟編:《紅樓夢資料彙編》(下),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第479頁。

[4] 一粟編:《紅樓夢資料彙編》(上),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第180頁。

[5] 林春分:《秦可卿別論》,《蘇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9年第1期。

[6] 參看張乃良《秦可卿之死及結構闡釋》,《南都學壇》,2004年第7期。

[7] 參看陳敬夫《情海情天幻情身——略論秦可卿形象的被誤解》,《吉首大學學報》,1985年第4期。

[8] 參看杜世傑《紅樓夢考釋》,北京:中國文學出版社,1995年。

[9] 呂春萍《也談秦可卿的「身世之謎」與形象認定》,《山西煤炭管理幹部學院學報》,2008年第1期。

[10] 按:劉心武在《紅樓夢學刊》1992年第2輯發表《秦可卿出身並非寒微》一文,聯繫歷史上曹頫曾為雍正政敵塞思黑(雍正九弟允禟,塞思黑滿語是「豬」,雍正這麼叫他)藏匿金獅子,認為曹家有政治投機的傾向,「倘若政局的變化,不是雍正的兒子乾隆當了皇帝, 而是塞思黑活了下來並登上寶座, 那曹家僅憑為其藏匿金獅子一事, 不就能大受寵幸嗎? 如果所藏不僅是金獅子更是活人,比如說塞思黑的女兒, 那就恐怕不止是家道中興, 而是要進入到一個新的歷史時期」。可以看出,劉心武在此文中猜測秦可卿可能是允禟的女兒。

[11] 詹丹、林瑾《論秦可卿的存在方式及其哲學隱喻》,《上海師範大學學報》,2002年第5期。

[12] 白靈階《論秦可卿的警幻特徵及其意義》,《中南民族大學學報》,2009年第3期。

[13] 袁方《連接兩『界』的紐帶——秦可卿結構意義初探》,《咸陽師範學院學報》,2004年第3期。

[14] 李祝喜《「兼美」「淫喪」本一身——論秦可卿的生命存在》,《咸陽師範學院學報》,2008年第1期。

[15] 呂啟祥《秦可卿形象的詩意空間——兼說守護〈紅樓夢〉的文學家園》,《紅樓夢學刊》,2006年第4輯。

[16] [清]曹雪芹著、無名氏續:《紅樓夢》,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年,第128-129頁。

[17] 馮其庸主編:《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匯校匯評》(二),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8年,第1107頁,第1121頁,第1130頁。

[18] 馮其庸主編:《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匯校匯評》(二),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8年,第1107頁,第1121頁,第1130頁。

[19] 馮其庸主編:《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匯校匯評》(二),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8年,第1107頁,第1121頁,第1130頁。

[20] 馮其庸主編:《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匯校匯評》(四),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8年,第2425頁。

[21] 馮其庸主編:《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匯校匯評》(五),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8年,第2552頁,第2552頁,第2553頁。

[22] 馮其庸主編:《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匯校匯評》(五),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8年,第2552頁,第2552頁,第2553頁。

[23] 馮其庸主編:《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匯校匯評》(五),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8年,第2552頁,第2552頁,第2553頁。

[24] [劉宋]劉義慶撰,[梁]劉孝標註:《世說新語》,《諸子集成》(八),北京:中華書局,1996年,第166頁,第245頁。

[25] [劉宋]劉義慶撰,[梁]劉孝標註:《世說新語》,《諸子集成》(八),北京:中華書局,1996年,第166頁,第245頁。

[26] [清]曹雪芹著、無名氏續:《紅樓夢》,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年,第86-87頁。

[27] 朱一玄編:《紅樓夢脂評校錄》,濟南:齊魯書社,1986年,第90頁。

[28] [清]曹雪芹著、無名氏續:《紅樓夢》,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年,第169-170頁。

[29] 馮其庸主編:《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匯校匯評》(五),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8年,第2553頁,第2546頁。

[30] 馮其庸主編:《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匯校匯評》(五),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8年,第2553頁,第2546頁。

[31] [清]曹雪芹著、脂硯齋評:《脂硯齋評批紅樓夢》,濟南:齊魯書社,1994年,第218頁。

[32] 馮其庸主編:《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匯校匯評》(一),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8年,第57-64頁,第62頁。

[33] 馮其庸主編:《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匯校匯評》(一),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8年,第57-64頁,第6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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