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唐朝:繁华人间,没能善待载入史册的许昌老乡‖老家许昌
文‖张生丽
唐代诗人灿若繁星,据统计有名有姓的2536个,王建无疑是被淹没不显的一个。
这个平淡无奇的名字,无论在诗歌哪个排行榜上,都鲜有出现。但存世的55730首唐诗中,他的诗句,却时常被后人吟咏熟悉。若你读过,一定也不会忽略忘记。
比如“团扇、团扇,美人病来遮面”、“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等等。
知道王建是许昌人,是在前段写关于老家汝州的一篇文章时,偶然在网上查找到他写的那首《江陵使至汝州》:
回看巴路在云间,
寒食离家麦熟还。
日暮数峰青似染,
商人说是汝州山。
汝州是汝瓷天青色的诞生地。记得小时候,夏天雨后望见城北的嵩山余脉,黛青似染,沉静秀美,那里的大峪有个村子,就叫青山后。
以至于我常常遐想,当初烧制汝瓷的工匠,除了遵从宋徽宗“雨过天青云开处,这般颜色做将来”的旨意,是不是也将雨后青山的色泽,融进了汝瓷作品创造中。
汝州和许昌相距很近,王建这首诗,写在他出使江陵返回故乡的路途上,他用精炼的笔力,形象而准确地描写出了故乡青山的特点,就像一个功力高超的画家,寥寥几笔白描,便将大自然天成美景,呈现在世人面前。
于是从喜欢他的诗句,进而喜欢上了这位千年之前的河南诗人。
公元768年,安史之乱平定后的第五年,王建出生于颍川(今河南许昌),汝颍多奇士,是因为这里文脉深厚,历史悠久,汉代以来,形成很多名门望族,几乎成了天下人才的集中营。
出身寒微却早慧的王建,在这样的大环境中,读书很用功,十几岁时就进士及第,但因家贫,背井离乡寓居魏州乡间。
唐代魏州包括今河南北部、河北南部及山东西部等地。在这里,20岁左右的王建,结识了从安徽来此求学、比他年长两岁的张籍。张籍后来成了当时文坛领袖韩愈的大弟子。
王建和张籍一见如故,成为好基友,俩人一道从师求学,并尝试写作乐府诗。多年之后,双双以卓越成就,被世人尊称“张王乐府”。
诗文虽然写得越来越好,但并没有让王建脱贫致富。
29岁那年,他又辞家从戎,南征北战,从北方边塞一直打到湖北荆州。军旅生涯期间,王建又创作了许多以战争为题材的诗篇。
如《饮马长城窟行》:“长城窟,长城窟边多马骨。古来此地无井泉,赖得秦家筑城卒。征人饮马愁不回,长城变作望乡堆……马蹄足脱装马头,健儿战死谁封侯。”
他尤其同情那些战乱中命运动荡不安的女性。《送衣曲》中他记述了一个像孟姜女那样忠贞不渝的人妻。“去秋送衣渡黄河,今秋送衣上陇坂。妇人不知道径处,但问新移军近远……旧来十月初点衣,与郎著向营中集。絮时厚厚绵纂纂,贵欲征人身上暖。愿身莫著裹尸归,愿妾不死长送衣。”
从军走马十三年后,王建离开军队,寓居在咸阳乡间,重新过起终日缺衣少食的穷困生活。
46岁左右,王建迎来了命运的一线转机,他开始有机会做官,出任昭应(今陕西临潼)县丞一职。在《初到昭应呈同僚》一诗中,他自嘲“白发初为吏,有惭年少郎。自知身上拙,不称世间忙”。
在这个职务不高的位置上,王建干了将近8年,长庆元年,他改任太府寺丞,转秘书郎。来到长安后,与张籍、韩愈、白居易、刘禹锡、杨巨源等均有往来。
大和初,王建再改调太常寺丞,约在大和三年(829年),离开长安出任陕州司马,后转任光州刺史。故后世也称他为王司马。
一生贫困潦倒的王建,却用他的煌煌诗作,给世人留下了一笔丰厚的精神财富。
王建的300多首诗歌,每首读来都晓畅明白,意趣悠远,既不晦涩难懂,也不故作高深,这或许和他的平民出身有关。但我猜想,骨子里,文人气浓郁的王建,一定是个烟火味十足、敦厚可亲的暖男。
如《贻小尼师》:“新剃青头发,生来未扫眉。身轻礼拜稳,心慢记经迟。唤起犹侵晓,催斋已过时。春晴阶下立,私地弄花枝。”着墨不多,便将小尼师那幅憨态可掬、春心犹存的呆萌神态,淋漓尽致地描摹出来,似乎她就站在我们面前,惹人怜爱,又让人联想起《红楼梦》里,那个躲在花树荫下,在地上写贾蔷名字的龄官。
王建也写清新可爱的《园果》:“雨中梨果病,每树无数个。小儿出入看,一半鸟啄破”。还有郊外的《野池》:“野池水满连秋堤,菱花结实蒲叶齐。川口雨晴风复止,蜻蜓上下鱼东西。”
没有对日常生活的热爱和用心观察,没有娴熟的驾驭文字的才华,是断然写不出这般情趣盎然的诗句,挥洒不出生机无限的诗意。
还有《伤邻家鹦鹉词》,记述了东家小女和她的宠物鹦鹉间,那份生死相随、凄楚感人的依恋,读来令人潸然。
东家小女不惜钱,
买得鹦鹉独自怜。
自从死却家中女,
无人更共鹦鹉语。
十日不饮一滴浆,
泪渍绿毛头似鼠。
舌关哑咽畜哀怨,
开笼放飞离人眼。
短声亦绝翠臆翻,
新墓崔嵬旧巢远。
此禽有志女有灵,
定为连理相并生。
女孩和禽鸟之间的爱意,让诗人王建感动,而王建的诗句,表达的又是他对那种超越种群、时空、生死爱恋的理解和深情。
在辗转颠沛的经历中,王建有机会接触广泛的社会现实,了解底层民众疾苦,他善于观察,着眼细节小事,用对比、白描等手法,讲好身边的寻常故事,将人物形象和心理活动刻画得十分生动。
对于王建来说,似乎什么都能写,什么都能入他的诗,无论是田家、水夫,还是海人、蚕农、织妇,各行各业的劳动者,都是他诗歌的主角。他们的悲惨生活,王建都悲悯同情。如此宽泛的题材,在文人诗中,确实不多见。
如《水夫谣》:”苦哉生长当驿边,官家使我牵驿船。辛苦日多乐日少,水宿沙行如海鸟……夜寒衣湿披短蓑,肌穿足裂忍痛何。到明辛苦无处说,齐声腾踏牵船歌……”
还有那首描写在大海的波涛中出没,采集珍珠的《海人谣》:“海人无家海里住,采珠役象为岁赋。恶波横天山塞路,未央宫中常满库。”王安石评价说“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
描写贫女织工的《当窗织》:“叹息复叹息,园中有枣行人食。贫家女为富家织……当窗却羡青楼倡,十指不动衣盈箱。”这首诗的影响力,无疑也体现在宋代梅尧臣的《陶者》里:“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
王建用对比的写作手法,进行平实易懂的叙事,短小精悍的诗句中,没有一字一言的怨愤,字里行间却满满都是控诉。
他虽才学广博,但写起诗来,少用典故不生僻,通篇晓畅明白,颇有民谣古风意趣。如《古谣》:“一东一西垄头水,一聚一散天边霞。一来一去道上客,一颠一倒池中麻。”而“独独漉漉,鼠食猫肉。乌日中,鹤露宿。黄河水直人心曲。”直白却富有哲理。
王建善写《宫词》,他的宫词百首,突破前人抒写宫怨的窠臼,广泛描绘宫阙楼台、早朝仪式、节日风光,以及君王的行乐游猎,歌伎乐工歌舞弹唱,宫女生活和各种宫禁琐事,犹如一幅幅风俗图画,是研究唐代宫廷生活的重要资料。欧阳修《六一诗话》曾指出它的内容“多言唐宫禁中事,皆史传小说所不载者”。
《唐才子传》评价他写的征戍迁谪、行旅离别、幽居宦况之作,因有真实的生活体验,也能“感动神思,道人所不能道”。如《行见月》里的“家人见月望我归,正是道上思家时”,《荆门行》里的“壮年留滞尚思家,况复白头在天涯”,《送人》里的“白日向西没,黄河复东流……我行无返顾,祝子勿回头……与君俱绝迹,两念无因由”、“河亭收酒器,语尽各西东。回首不相见,行车秋雨中”、“黄叶堕车前,四散当此时。亭上夜萧索,山风水离离。”
在《李处士故居》中“风景宛然人自改,却经门外马频嘶”和《调笑令》“罗袖,罗袖,暗舞春风依旧。遥看歌舞玉楼,好日新妆坐愁。愁坐,愁坐,一世虚生虚过”里,时间的无情流逝和生命的虚度蹉跎,令人心惊。
他的绝句小令,清新婉约,如《江南三台》“扬州池边小妇,长干市里商人。三年不得消息,各自拜鬼求神。”读来不禁莞尔。《宫中三台》“池北池南草绿,殿前殿后花红。天子千秋万岁,未央明月清风。”简直就是神来之笔,神来之境。
《鸡鸣曲》里的“鸡再鸣,红霞生海腹”,想象奇特无比,而读《雉将雏》里描写的鸟妈妈和雏鸟,则又让我想到法布尔的《昆虫记》。
领略到王建诗句意境的高远有格,当属他的《寄蜀中薛涛校书》:“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
这是一首寄赠才情美貌于一身的乐妓薛涛的赞美诗。
和薛涛唱和的大诗人有元稹、白居易、刘禹锡、裴度、张籍、杜牧等,她的身边更不乏达官显贵献殷勤。而王建在成都时,只是和薛涛有短暂交集。
为薛涛写诗的人难以计数,唯有王建这首,最为高雅出色、最有逼格。前两句庄重清丽,不动声色地写出了薛校书的娴雅高才,后两句热情歌颂薛涛才华无双,却又避免了流于浮夸。
琴棋书画是古代才子必备的技艺,想来王建也一定擅长弹琴,因为他的诗句转韵自如、不露痕迹,变换有致,渐进佳境,又常在末句重重一击、戛然而止、点明主题,恰似西洋交响乐的铿锵结尾,让人心中为之一振,于尘埃落定后再忍不住久久回味。
晚年的王建,活脱脱成了一个有病即呻吟的可爱老人,他写《眼病寄同官》“天寒眼痛少心情,隔雾看人夜里行”,写《早春病中》“世间方法从谁问,卧处还看药草图”,也写《晚秋病中》“病多体痛无心力,更被头边药气熏”。
将近七十岁时,这个漂泊四方的许昌老乡,离开了没能温柔善待他的繁华人间。留下闪耀着浓郁人文关怀的诗句,在千年之后,仍温暖着世人,感动着我们的心。
假若能够梦回唐朝,我希望可以遇见他,而在美梦之外,能时时透过诗句仰慕偶像,神往他的高贵和悲悯,也足以荡涤胸中积尘,增长灵气精神。
【作者简介】张生丽,专业法律,职业金融,业余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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