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宁生于1549年,年幼时到姑父浅野长胜家当养女。浅野家是织田信长的步卒头目,当时丰臣秀吉也是个小步卒身份,双方同住尾张清洲城邑。
浅野长胜很中意丰臣秀吉,在宁宁十四岁那年,让她嫁给二十五岁的丰臣秀吉。基于这缘分,浅野长胜的子孙于日后成为安芸广岛四十二万石大名家门,可见浅野长胜当时并没看错人。
婚礼于永禄四年(1561)8月举行,过程非常简素,只是在浅野家茅草屋内泥地铺上木板和草席,两人对饮交杯酒而已,证婚人是丰臣秀吉的同事前田利家、阿松夫妻。前田利家虽然比秀吉小一岁,但这时跟阿松已是婚后第四年,所以就婚姻经历来说算是秀吉的前辈。
永禄四年,正是织田信长在桶狭间击败今川义元的第二年,也就是织田信长自默默无闻的地方豪族跃升为受人瞩目的战国大名那时期。丰臣秀吉受织田信长青睐,腾捷飞升。婚后十三年,丰臣秀吉三十八岁,宁宁二十七岁那时,丰臣秀吉已成为近江琵琶湖长滨城(滋贺县)十二万石大名城主。在织田信长所有家臣中,丰臣秀吉是继明智光秀之后第二位成为城主的人。
由于宁宁迟迟无法生孩子,身份跃升的丰臣秀吉便开始惹草沾花,弄小纳妾。正室宁宁当然很不高兴,她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女子,何况她跟丰臣秀吉在当时算是非常罕见的自由恋爱夫妻,怎么可能吞得下这口怨气?
两年后,信长的安土城竣工,宁宁准备了贺礼前往安土城道贺。这时,宁宁可能向织田信长抱怨丈夫的种种风流行为,结果,织田信长日后写了一封谢函给宁宁,信中特别提到:“这次久违多年与你重逢,发现你的美貌比往昔增加十倍二十倍。藤吉郎(秀吉)对你似乎怀有各种不满,真是岂有此理。我保证那个秃鼠往后再也寻不到像你这种求之不得的女性,所以你只要稳稳守住你的第一夫人地位,不要随便吃醋就好。你可以把这封信拿给秀吉看……”
这封信不是后世小说家或说书人创作的架空资料,而是货真价实的史料,由此可见,织田信长不但是位一飞冲天的伟人,也是位尊重女性地位的男人。不过,带着贺礼去向织田信长道贺新城竣工的宁宁,看来也不是个普通妻子,竟敢在庆喜筵席上向织田信长诉说丈夫包二奶之事,而且那个好色丈夫并非一般小人物,而是辅助织田信长统一天下的重臣
不知是不是织田信长这封信安抚了宁宁的醋劲,自此以后,尽管丰臣秀吉依旧到处猎艳,宁宁却不再跟侧室争风吃醋,一切充耳不闻。婚后二十一年,织田信长过世,丰臣秀吉成为后继者。第三年7月,也就是宁宁三十八岁那年,丰臣秀吉操纵朝廷,由武家升任为摄政关白,而宁宁也被尊称为“北政所”。
“北政所”本来是历代摄政关白第一夫人的尊称,自从宁宁登上此宝座以来,日本史上的“北政所”便成为宁宁的专用词。宁宁四十一岁那年,朝廷又封她从一位官位,对女性来说,这是可望不可即的最高官位。以宁宁的个性来说,她或许不怎么在乎;然而在老百姓眼中看来,她的地位已经稳如泰山,不可动摇。虽然丰臣秀吉那时已有数不清的侧室,而且都是大家闺秀,只有宁宁出身贫贱,但没人会否定她第一夫人的存在价值。
而丰臣秀吉虽然是“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茶茶”,但也不会因此便忽视宁宁,反而处处把这位糟糠之妻捧上天。例如茶茶生下丰臣秀赖后,丰臣秀吉让儿子称呼生母茶茶为“母亲大人”,称呼宁宁时则是“大母亲大人”,而且在写给宁宁的信中,也明确说明“在我喜欢的女人中,茶茶是次于你的女人”。
丰臣秀吉的意思是说,他再怎么宠爱茶茶,茶茶的地位也永远敌不过宁宁。又例如1590年攻打小田原城时,丰臣秀吉召唤茶茶到阵地歌舞作乐,那时也是拜托宁宁下令让茶茶赴战场。虽然夫妻俩同样出身贫贱,但丰臣秀吉对自己的家门怀着不能自拔的自卑感,晚年让书记撰写自传《关白任官记》时,故意在文章内表明自己的母亲是中纳言公卿的女儿,在朝廷内侍奉天皇时怀了孕,生下的正是自己。
丰臣秀吉的意思是,他其实是天皇的私生子(当然完全是一派胡言)。宁宁却完全不隐瞒自己的出身家门,在侍女面前跟丰臣秀吉聊天或吵架时,都用尾张方言。有某侍女留下记录说,因为双方都用方言,所以没人听得懂关白夫妻俩到底在吵些什么。1598年3月15日,丰臣秀吉在京都醍醐寺举办生前最后一场大规模的赏花宴,正室和侧室当然也各自乘着豪华轿子与会。
轿子入场顺序也在事前便定好:
第一顶:北政所(宁宁)
第二顶:西丸夫人(茶茶)
第三顶:松丸夫人(京极龙子)
第四顶:三丸夫人(织田信长的女儿)
第五顶:加贺夫人(加贺大纳言前田利家的女儿)
第六顶:大纳言殿夫人(前田利家的妻子阿松)
除了前田利家的妻子阿松,其他都是丰臣秀吉宠爱的正室及侧室,而各轿子入场顺序也正表明了丰臣秀吉对各位夫人的宠爱程度。
宴会上曾发生“抢酒杯事件”。简单说来,便是丰臣秀吉喝下第一杯喜酒后,将酒杯传给宁宁,宁宁喝毕后,打算传酒杯给下一位夫人时,茶茶和松丸两人竟吵起来,争着要喝第三杯。不用我明讲,大家也知道吧,茶茶和松丸表面上只是抢酒杯,其实暗地是在抢侧室夫人地位。
最后还是宁宁聪明,临机应变,发挥第一夫人的魄力,将酒杯传给前田利家的正室阿松,不但当场解决了侧室争宠问题,也向众侧室及陪臣显示了第一夫人的威严。赏花宴两个月后,丰臣秀吉一病不起,该年8月18日撒手尘寰,享寿六十二。而跟丰臣秀吉当了三十七年夫妻的宁宁,此时也已经五十二岁。丰臣秀吉死后,宁宁跟茶茶开始敌对。说是敌对,其实并不正确。对宁宁来说,茶茶的年龄相当于自己的女儿,何况丰臣秀吉在生前把正室和侧室的地位分得一清二楚,茶茶从未也不敢轻视宁宁的存在。
祸根是家臣。
丰臣秀吉算是暴发户,身边没有代代相传的死忠家臣,因此丰臣秀吉过世后,丰臣家臣集团便分裂为二。一是尾张派的加藤清正、福岛正则等人,这些老功臣是自丰臣秀吉还未跃龙门前便随同在战场出生入死的武官派;另一则是丰臣秀吉成为近江长滨大名后才登用的近江派,这边是擅长经营领地的石田三成、大野治长等文官派。
随着丰臣秀吉的地位愈高,武官派也愈被冷落一旁。丰臣秀吉过世后第二年,茶茶和丰臣秀赖搬进大阪城,成为名符其实的天下大饼继承人,而扶助丰臣秀吉成为天下人的糟糠之妻宁宁,则落发为尼迁居京都三本木。在外人看来,等于茶茶凭借儿子丰臣秀赖赶走宁宁,而武官派追随宁宁,文官派则追随茶茶,如此一来,彼此间不发生冲突才怪。
躲在一旁当黄雀偷笑的人正是德川家康。家德川康以丰臣秀赖的监护人为由,住进大阪城西丸,表面看似辅助茶茶,暗地却向宁宁的武官派伸出援手。之后便是关原合战,石田三成派组成西军向德川家康率领的东军挑战。
按理说,宁宁这边的武官派应该站在西军那方,然而他们却加入了东军,福岛正则甚至主动成为东军先锋队。关原合战只打了半天便决定天下,关键球正是本来归属西军的小早川秀秋。若非小早川临时倒戈,从背后袭击西军,德川家康的东军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夺得天下。小早川秀秋正是宁宁的外甥,丰臣秀吉曾收他为养子,或许当时打算让他继承自己的地位,没想到丰臣秀吉最后又转念把关白地位让给自己的外甥秀次。
茶茶正是在这时期生下秀赖。既然有了亲生的丰臣秀赖,对丰臣秀吉来说,不管是宁宁的外甥小早川或自己的外甥秀次,二者都是绊脚石。因此他先把秀秋送进小早川隆景(鸟取县、岛根县、冈山县、广岛县、山口县之五县霸主毛利元就的三男)家当养子,再以谋反之由让外甥秀次切腹,并杀死秀次相关亲人。
总之,倘若当初是秀秋继承了关白,下场大概也跟秀次一样。本来是丰臣秀吉家臣的武官派和小早川为何会归附德川家康这方的东军呢?不用说,幕后指使人当然是宁宁。关原合战后,丰臣家自二百万石的天下人沦落为六十万石的大名。换句话说,是宁宁扶助丰臣秀吉成为天下人,但最后也是宁宁让丰臣家走上没落之途。
宁宁是个聪明的女性,她明白茶茶与丰臣秀赖母子必定敌不过德川家康,因此曾受德川家康之托当使者,进大阪城劝导茶茶母子以臣下之礼归附德川家康。假若茶茶母子当时首肯,丰臣家极有可能以大名身份一直维持家门直至幕末时代。然而,傲骨的茶茶最终还是决定与儿子自焚于大阪城内。
宁宁和茶茶虽然同样是丰臣秀吉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却因个性和生长环境迥然不同,末路也就分岔为阳关道与独木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