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古传奇
1.
我小时候在乡下呆过几年。在我刚刚懂事的时候,爸爸把我带回了老家,就住在外婆的老木屋里。
爸爸第二天就走了,外婆说他要进城打工,老木屋就剩了我和外婆两人。相比爸爸,外婆对我的管束要宽松许多。白天,我可以到处乱跑。虽然村子里大都是老旧的木屋,但我发现有一幢木屋特别大也特别好,屋檐下还挂着白幡,仿若一棵松树。可惜周围围着一圈围墙,我个子又矮,爬不进去。
“我们为什么要住在老木屋里呢?这里好冷。”有一天,我问外婆。
“因为大家都这样住。”外婆说。
“可是我看到村里有很好的屋子。”
外婆慈祥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傻孩子,我们村子穷,连村长家也是这样,你又不是没看过。所以你爸妈才要出去打工啊。”
“可我看到一个大木屋,又高大又漂亮,为什么你们不去住呢?”
外婆放在我头上的手触电般缩了回去:“你……看到那个木屋了?”
我使劲点点头。
“不要去那里!不要去!”外婆的声音变得尖利刺耳。
“为什么?”我不知道她为何有如此反应。
“那里面供奉的是路神,凡人不能打扰!”
“路神是什么?”
“路神就是路神!小孩子问那么多做什么!以后,不准你去那边,别人说起来,你就说不知道!”外婆似乎对它讳莫如深,半是警告半是恐吓地结束了谈话。
也许是外婆当时的表情过于恐怖,有一段时间,我想起“路神”心中都会惊悸不已,更别提接近它了。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好奇心也越来越重,终于有一天,我砍下竹子,做了一个简易竹梯,爬进了大木屋的围墙。
我环视四周,围墙里空出了一个大院子,泥地已不太平实,四处都是杂草。大木屋近看起来也远不如我想象中的厚重干净,白幡已经变成灰黄色了。
大木屋的大门敞开着,里面没有亮灯。我向前走了几步,有什么东西绊到了脚,我整个人扑在地上,好像摔在了一层不软不硬的东西上。
眼睛终于习惯了黑暗,我这才看清地上的东西,是鞋子。
那些鞋子有大有小,有男式的,也有女式的……从门槛开始,一直到我能看到的最远处,都是一只一只的鞋子!之所以说一只一只,是因为这些鞋子没有两只是一模一样的!
这一双双鞋子都摆放得一丝不苟,像是对着黑暗深处的什么东西齐齐朝拜。
我用了全身定力才压下尖叫的欲望,飞快逃离了现场。我以为不久以后,自己就会横遭灾祸,就和当年打开了法老墓冢的考古学家一样,可那天迟迟没有到来。
2.
我的心又开始平复。几天之后,我再一次搬起梯子,来到大木屋。呆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看书没人打搅,说话声音只要不太大,外面的人也不可能听到。
我几乎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是几乎。一个暑假之后,我突然意识到,我和这个小山村格格不入,我本来不属于这里,将来也不会呆在这里。
我跟外婆商量,外婆说:“等你读到大学,就出去吧。到那时候,记得买两双鞋子,一样拿一只献给路神,其他两只就带着上路吧。”
这是外婆第一次毫不回避地跟我说路神的事情。“为什么?”我问。
“这个村子以前也很穷,古代很多人去考取了功名,到外地去做了官,就回不来了。所以父母会给孩子准备两双鞋子,一样取一只,让孩子带在路上,另外的两只就留在路神屋子里。不管人在哪里,路神的那双鞋子是不动的,所以,总有一天,那鞋子会带着人回来。明天是七月半了,我要上山给先人烧点纸。你先睡吧。”
那天早上,我看着外婆提着一篮子黄纸与香烛出去。我没有去上学,而是拿着一样一只外婆的鞋子,坐车去了别的镇上。我的计划是这样的,外婆眼神不好,我想她没法发现她脚上穿的是不同的鞋子。如果路神真的存在,外婆就会来到这个镇上……然后爸爸会发现异样,带我回到城里。等办完手续后,我会成为一个城里的学生,永远不会再回到这个小山村。
我在第二天才回来,发现外婆的木屋里一丝火光都没有。而平常这个时候,她已经做好饭菜,坐在大堂里等着我了。
我等到8点,才敲开了村长家的门。我跟村长说,外婆没有回来。
一切都跟计划中一模一样。
当天晚上,村长发动全村人寻找,结果什么都没找到。
连续搜索了两天,我的外婆还是不见踪影,犹如人间蒸发。
村长一个电话将我爸喊了回来。爸爸的脸铁青的,他回来一天,就会少拿不少工资。而我正是花钱的时候,他大概不想耽搁工作。
父亲和村长在隔壁,隔着木板,我隐约听到他们的谈话。
“村长,你说我岳母娘好好的一个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是怎么回事?”父亲责难道。
村长说:“她生不是生,死不是死,我有什么办法。”
“麻烦你把话儿说清楚。”
村长吧嗒了一口烟:“是路神显灵了。你去了大木屋没?路神殿好几年没人打扫了,结果现在院子里一丝灰都没有。我去看了——那里面少了一双鞋。”
“反正人没了,要么私了,要么报案……”
余下的话题围着钱打转,一句比一句无聊,我在隔壁沉沉睡去。
第二天,爸爸沉着脸叫醒我。
我穿了套看得过去的衣服,跟上父亲。时间虽早,但是雪很大,映得周围明晃晃的。父亲拉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走出半里地,我想起经过的几年,回望了村子一眼。
我清楚地看到,所有村民都出来了。他们全身黑衣,站在雪地里,仿佛参加葬礼的人员。就在我回望的那一瞬间,他们像一群受到惊扰的乌鸦,纷纷躲进屋里,木门一扇扇阖上,我仿佛可以听到关门的声音。
“爸,外婆呢?”
“外婆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了。”
“那外婆为什么要取走两双鞋子?”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她想回来的时候,能找到回来的路吧。”爸爸说。
可我不想,这里不是我应该呆的地方,我只是给自己找到了一条回城的路。仅此而已。
3.
当我父亲付过一笔昂贵的择校费后,我终于确定不会再退回到过去。后来,我几乎忘记了山村中的一切,大木屋,外婆……
在城里的日子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好,上高中,考大学,没有一点惊喜。
我并不擅长读书做题,唯一值得称道的就只有画画。最终我报考了一所艺术学校,也成功地考上了,但是我没想到陈实这种人也会考上。
陈实是我的室友,他的画画得稀烂,但是没人敢当面对他说。他身高近2米,体重超过250斤,特招,体育特长生,就是这么扯淡。
艺术是个烧钱的专业,爸爸能提供的帮助有限。除了专业之外,我在学校里还得接接活儿赚些生活费,可每次陈实都会断了我的“财路”,不仅如此,他还要我给他洗衣服打饭,稍有反抗,便对我拳打脚踢。
被陈实欺负惯了,我连绘画风格都开始变味,内心焦躁不安,各种色彩好像时刻在斗殴。我以为自己再无前途,可令我想不到的是,居然开始有评论家赏识。
从此我更加勤奋。可能是看到我生活的变化,陈实发现了端倪。以前我把钱放在抽屉里的一本书内,一天回来后,我发现寝室好比台风过境,抽屉撬得稀烂,至于我夹在书里的钱,早已没影了。
我知道是谁干的,世界上绝无如此大胆和拙劣的小偷。
我想让陈实消失。
我用银行卡里仅有的钱买了两双款式差不多的鞋子,把它们组合成两对。我从城市的这头坐公交车到那头,将一样一只鞋子扔进了江里。回到寝室后,我开始加工另一双鞋子。很快,从外观和色彩上已经分不出它们原本的样子。
等陈实满面油光地回来后,我卑躬屈膝地用这双鞋子“孝敬”他。陈实很满意,他穿上了新鞋子,又教训了我几句后,开心地蹦迪去了。
这天是农历七月半。我睡了入学以来的第一次好觉。我的室友陈实说出门蹦个迪,就再也没有回来。后来,无论是老师、学生、门卫老大爷,再没有人见过陈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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