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纳兰先生
祭仲没想到,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会碰到绑架这种事。
作为郑国的上卿大夫,托孤大臣,竟在别国被绑了,而绑他的,竟是宋国国主宋庄公。
无耻小人!恩将仇报!祭仲心中恨恨道,若不是郑国国主新丧,众诸侯国谁敢动他一根毫毛?
世子姬忽还未登基,若是自己回不去,他可否能稳住局面,顺利登基呢?祭仲隐隐担心。
这天,真是要变了!
1
门“吱呀”一声打开,昏暗的屋子里顿时被迎面的阳光照亮,祭仲眼睛一时无法适应,眯缝起双眼,目光仍盯着进来的那人。
只见来人垂手行礼,说道:“祭仲大人,失礼了。”
来人他认识,宋国权臣雍侯,雍氏也是宋国世家大族,郑宋交好时,联姻娶的就是雍氏之女,为先王诞下王子姬突。
祭仲冷笑一声道:“雍侯何必假惺惺,你宋国此举目的何为,索性直说吧。”
雍侯挺直身形,环顾四周,捡了一席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才缓缓道来:“郑国国主新丧,国事动荡,而周边列国虎视眈眈,我主承蒙郑先王大恩,愿意帮郑国渡过此劫,还需祭仲大人相助。”
“哼”,祭仲冷笑一声,“虎视眈眈的就是你宋国吧!亏得当年我主保护公子冯十几年,一路助他登基为宋国国主,谁知今日竟恩将仇报,真是卑鄙无耻。”
雍侯见他出言不逊,也不恼怒,继续说道:“祭仲大人差矣,如今郑国的劫数并非我宋国。想当年,郑国先王与齐鲁两国结盟,携周天子以令诸侯,纵横中原俯瞰众国,谁不佩服夸赞?可如今将即位的世子姬忽,却并非明君,恐会给郑国带来灾祸。”
“那是我们郑国自己的国事,岂容你宋国国主染指?”
“非也,郑国先主对我宋国有大恩,我宋国岂能眼睁睁看着郑国有难而不救呢?世子姬忽虽是嫡子,但德行不够,两次拒婚得罪齐国,更因赴宴座次小事开罪鲁国,郑国先主与齐鲁两国盟约建立多么不易,竟被他一人尽毁,他若登基,众诸侯国可有哪国支持呢?”雍侯徐徐道来。
祭仲没答话,雍侯说得没错,世子姬忽过于孤傲,诸国诸侯都不太喜欢他。比起先主姬寤生的左右逢源,世故圆滑,姬忽的确差得太远。
雍侯顿了顿,看了看祭仲的神色,继续说道:“故我主有个提议,不如扶植王子姬突登基,也可缓解与齐鲁两国诸侯的关系,更何况,姬突能征善战,在军中早有威名,继位也是民心所向。”
“姬突是你的外孙,身上留着你们宋国一半的血脉!说什么为了郑国!还不是为了你们自己!”祭仲恼怒道:“先主临终前就怕兄弟相残,抢夺王位,特意把公子姬突送来宋国照看,没想到竟是你们先要挑起这王位之争,扰乱我郑国朝纲。”
“大人此言差矣,”雍侯站起,在房间走了两步,说道,“祭仲大人,你是为国尽忠还是为世子姬忽尽忠呢?”
祭仲愣了愣,微皱眉头没有答话。
“若为世子姬忽尽忠,坚决不从,我主恼怒,必杀你,郑国军政都在你手,若你死去,郑国朝堂还有谁能一统大局助力姬忽登基呢?
就算姬忽能顺利登基,若我主联合鲁国、卫国等诸侯国,趁他根基不稳攻打郑国,郑国必败,彼时若我宋国与其他诸国各自支持其他王子抢夺王位,则郑国必内忧外患不绝,危在旦夕。”雍侯说道。
“可若是为郑国尽忠,大人不必拘泥于哪位王子登基,都是先王的血脉,大人只要保郑国朝局稳定,不再有战事之忧就是大功。所以还请大人三思,到底是忠一个人,还是忠一个国?”雍侯的声音不急不缓,却直直扎在了祭仲心上。
祭仲突然觉得浑身发寒,他不是怕死,只怕死容易,却死得没有任何价值。
“大人有今日之困,实属罪不在大人,要怪只能怪你们那位世子姬忽,犯得众怒太多,他不能登基实在怪不得别人。”雍侯看着祭仲的神色有所松动,紧接了一句给祭仲台阶下。
“大人,活着才能有将来,何必拘泥于一时的荣辱和仁义名声呢?”雍侯紧接道。
祭仲沉思半响,终于长叹一声。
雍侯大喜,说道:“我主已在王宫摆下宫宴,静等大人多时,且我主愿与大人立下结盟合约,以保两国百年之好,永不起刀兵之祸。”
祭仲心中冷笑,之前先主与宋结盟也是百年之好,而今先主尸骨未寒,宋国就阴谋干政,操纵王储继位,这等盟约,不过是块遮羞布罢了。但事已至此,他也无可奈何,这个形式还得走一遍。
“结盟是大事,还等我沐浴更衣才好。祭仲摆了摆衣袖说道。
“自然,自然。”雍侯躬身行礼,马上招呼下人进来帮祭仲整理衣冠。
待祭仲梳洗完毕,衣冠楚楚地出现在宋王庭时,宋庄公、雍侯等人早已等候多时,几人一阵官场寒暄,彼此心照不宣,极是热络,反倒是他们合谋要推出的公子姬突,满脸阴郁,一言不发。
结盟诏书展开后,宋庄公与祭仲都先后署名盖上印章,只有姬突愣愣看着,迟迟不去拿笔。
祭仲咳嗽一声,说道:“还请公子署名。”
姬突定定地看着他一会儿,又侧脸看了看一脸笑意的宋庄公,才拿起那支笔,草草签下自己的名字。
至此,一场王位易储的宫变就此定局。
2
有了祭仲的全力扶植,和宋庄公在众诸侯间的奔走,郑国一夜之间变了储君这事,竟很快被所有人都接受了。
朝堂上有祭仲坐阵,称世子姬忽篡改继位诏书,实则先王属意王子姬突继位,朝堂官宦多半不是祭仲的亲信,就是他培养扶植的下属,故朝臣们很快就统一了口径,少数提出异议的官员迅速被囚禁收押,姬突顺利继位登基,大局很快平定了。
而宋庄公在边境陈兵,声援公子姬突,齐国和鲁国本就不喜世子姬忽,闻听变了储君,都冷眼旁观,齐僖公甚至还冷嘲热讽,毕竟当初姬忽两次拒婚让他很是没脸。
而其他诸侯小国,听闻宋国帮扶,也就收了趁火打劫的心思。
世子姬忽被关押在宫廷内,已多日与外界断了联系。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奉之为师的祭仲大夫归国之后就变了脸,说他篡改诏书,而所有朝臣竟都站在他一面众口铄金,军权也在祭仲手中,除了宫廷亲卫,他什么兵力也调动不了。
就算他拿着世子腰牌去兵营调军也调不动,因为跟他抢王位的人,是姬突,是军队中被奉为百战百胜的战神,威望远胜于他。
姬忽这几日忧思难寐,脸庞越发清瘦苍白。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当之无愧的储君,没想到一夜之间,他什么都没有了,而他竟无能为力。
“兄长。”姬忽已多日未听得别人如此唤他,他转过身,竟是姬突在向他行礼。
姬忽轻哼一声,背过身,“你现在已大权在握,怎么,现在想来杀我吗?”
“父王生前百般告诫,让我们不得手足相残,我不会杀你。”姬突说道。
“你还敢提父王!他才薨逝不过数月,尸骨未寒,你就带兵来抢王位,你敢对着苍天发誓父王是要传位于你吗?”姬忽扬高声调,狠狠地盯着他。
“兄长,事已至此,争夺王位并非我本意。”姬突苦笑。
“并非你本意,难道有人刀架在你脖子上,让你登基么?你以为那宋国支持你就没有所图吗?那宋庄公恩将仇报,是个刻薄寡义的小人,他助你一分,将来定要索取十分,到时你难道要将整个郑国送与他不成?”姬忽反问道。
“我不会,”姬突说道,而后又强调一遍,“我不会!”
姬忽不屑,又背过身去不看他。
“兄长,以目前时局来看,我登基对郑国更有利。”
“哼,”姬忽冷笑,“你想这一天想了好久了吧。”
“没有,父王在的时候,我可曾参与过朝政,可曾拉拢过群臣?你知道的,除了打仗,我对朝政没有半分兴趣。”
“那你现在回来干吗?”姬忽回首大喊了一句,“你为什么要回来?!”
姬突面露哀伤,说道:“为什么一定要把我送走,父王在的时候,我为他冲锋打仗,兄长登基我一样可以为你冲锋打仗,为什么一定要让父王把我送走?这里是我的家啊,为什么要让我一辈子流浪异国他乡?我从未想过与你争这个王位,可为什么你要防我?”
“今时今日你还要说这种话,可笑,可笑,”姬忽一边摇头,一边叹道,“到底还是没防住你,你到底回来了,哈哈。可笑,可笑!”
“兄长有今日,并非全是别人阴谋暗算,为何朝臣一面倒,为何与我郑国交好的盟国都未发声,难道兄长不应该反思么?”
“你不过是宋国和祭仲手中的傀儡,一举一动都受制于人,有什么资格评判我?你以为你这王位能坐得稳么?哈哈,我等着,等着看你的下场。”姬忽大笑道。
姬突无奈转身离去,心中暗暗下着决心:我不是傀儡,我不会让郑国的一城一池落入他国,我会守好父王留下的江山!一定!
堆积如山的竹简铺满了祭仲的桌面,他放下一册,将油灯又挑亮了一些,揉着头微闭眼睛小憩。
一亲信入门行礼,“大人,宫中来报,公子突,不,新王去了世子宫殿。”
“什么?”祭仲突然站起,“世子可有事?”
“无事,新王只是找世子交谈半刻,便离开了。”亲信回道。
祭仲放下心来,皱眉道:“世子不能再关在王宫了,你吩咐我们早安排好的人这两日找准时机,尽快带世子及家眷离开,按我们之前计划行事。”
“是。”亲信答道。
两日后,世子姬忽连同家眷于宫中消失,待发现其踪迹时,姬忽已逃出郑国境内,直奔世子妃母国陈国而去。
故有人当庭向新王姬突奏请,是否发兵陈国索要世子及家眷时,姬突摇摇头,说道:“此事不要再提。”
3
姬突这几日很懊恼,他才登基不过一年,朝政还未完全熟悉,每日正是焦头烂额之际,而宋国的使臣却一遍又一遍地来索要好处。
当初权宜之下,答应给予宋国的好处,除了金银,还有几座城池。
姬突给了一部分金银,但在城池上却反了口,坚决不肯,后来索性将宋国使臣关在国都城外,拒不接见。
宋庄公气得在朝堂上摔了杯子,大骂姬突小儿,出尔反尔,忘恩负义,骂完就愤而出兵,顺便招呼了周边小国如卫、陈、蔡等邻国,意图瓜分郑国疆土。
姬突亲自挂帅迎敌,大破宋卫陈蔡联军,至此正式宣告郑国与宋国撕破了脸。
这一仗,赢得举国欢庆,姬突以为终于天下太平时,才突然发现祭仲对他的态度产生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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