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芽被家暴”和“蒋劲夫家暴女友”的新闻,刚刚过去半个月,昨天,“深圳一名女孩被男友从家打到楼道”的视频再次登上了微博热搜。
接受采访时,她说,自己今年已经被家暴了十多次,并且多次入院。家暴原因很简单,有时是男友炒股亏了钱心情不好,有时只是自己说错了一句话。
她曾提出过分手,可后来却不敢了,因为男方反复纠缠,还威胁说要拧断她的脖子,跟她同归于尽。
她也报过警,但是始终没有解决问题,如果这次家暴没被楼道监控拍下,恐怕她又要像之前一样,因为取证的原因吃哑巴亏了。
近期接二连三曝出的家暴事件,让书单君想到了柴静之前做过的一个调查节目,采访对象都是女性重刑犯。
这些女人因杀害丈夫入狱,但很少有人在意把她们逼上杀人绝境的家庭暴力。
跟她们相比,热搜上那些家暴受害者已经非常“幸运”了,至少事件曝光后,有很多人为她们发声,相关单位也在跟进。
但这些女人却孤立无援,如果不是这期节目,压在她们身上的将永远只有“杀人犯”的标签,没有人会去关注那些积年累月的毒打、侵害和威胁。
这些访谈的采访稿被收录在《看见》这本书中,标题是《沉默在尖叫》。
今天,书单君想与大家一起回顾这些女囚的故事。
到底谁是恶魔,谁是受害者?
或许在法律判决之外,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答案。
她砍了丈夫27刀,700多个村民给她求情
2002年4月28日夜晚,河北新乐市公安局接到报案,西田村村北发生命案。
案发现场非常恐怖,房间地面和墙上布满血迹,受害者是一名男性,被菜刀砍中27刀毙命,凶手是他的妻子,安瑞花。
案发五年后,43岁的安瑞花依旧想不起来,她是怎么杀死的丈夫。
她的右眼只有浑浊的白色,那是十几年前,丈夫喝醉后用酒瓶砸的。
酒瓶在落下的一瞬间爆裂,扎进眼里,啤酒流了一脸,她觉得自己的眼珠子好像要掉下来了。
现在这只眼睛已经失明,只有一点光感。
在她家院子里,堆放着几百只酒瓶,这些瓶子的背后是长达二十几年的殴打和恐吓。
丈夫是个酒鬼,一喝酒就拿刀,成宿地闹,谁也不认。妻子、孩子、自己的母亲,家里所有人都是他的施暴对象。
女儿小梅的脸上有一道疤,是他用三角铁弄的。
柴静问这个女孩:“你觉得父亲喝了酒,对待母亲是什么样的一个状态?”
她说了四个字:残酷至极。
安瑞花反抗过,但很快她就不敢再这样做了。
那次,她向村委书记求助,村里的人把她丈夫捆在树上打了一顿。但丈夫回家后,变本加厉地打她,村里也不敢再介入了。
她带着孩子躲到妇联,到了五点工作人员要下班,她们只能躲在家附近的厕所,冻了一夜。
出事的那天晚上,丈夫又喝醉了,一边狠狠殴打她和儿子,一边扬言说要杀死她全家。
这次,安瑞花拿起了刀……
丈夫死了,她失去了自由。
尽管村里七百多人写了联名信,请求法院对她免于处罚,但她还是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柴静问小梅怎么看待母亲的事,女孩说,她带来了一种安全感,家里不会再有爸爸,不会再有噩梦,不用再担心生命受到威胁……
“他不会死的,因为他还没把我杀死”
安瑞花被判了5年,在接受采访的所有女囚犯中,是最轻的。
31岁的豆晓花用铁棍打死了丈夫,被判死缓。
15岁那年,她嫁给了这个男人,之后的八年她再也没有穿过短袖,因为不能让别人看到她身上的伤。
他从不打她的脸,而是把她绑起来吊在梁上,用皮带狠狠地抽。
有时半夜睡着睡着,忽然感觉脖子一冰,发现丈夫正用刀抵着自己,她不敢叫出声,只能盯着屋顶,不断咽口水,等着他会不会割下来。
有时,丈夫会忽然递给她一瓶药,说,喝吧。
她不知道丈夫为什么要那样对待自己,每次她问,丈夫就说:“别管为什么,因为你长大了,你死吧。”
镜头前,豆晓花回忆起这些,望着斜下方,自言自语道:“我长大了就该死吗?”
1996年,6月初7的晚上,丈夫打她打得很凶,她逃出家门,躲到父母家,却还是被丈夫用刀抵着押了回来。
回到家,在漫长而恐怖的静默之后,丈夫一边看表一边对她说,嗯,快到五点了,你来动手还是我来动手。
顺着他的目光,豆晓花看过去,时钟上的时间是四点五十。
他的眼睛整晚都是血红的,发直,显得异常暴躁,好像不杀死她誓不罢休。
她问:“是不是我死了,就算完了。”
丈夫回答:“你姐姐、你父母、孩子,我一块儿炸了他们。”
难道自己的一条命还不够吗,这八年还不够吗,她顺手抄起了棍子砸下去……
看着倒在地上的丈夫,她并不认为丈夫已经死了,想着怎么就出血了呢,还用袖子给他擦了擦血。
然后看眼时间,真的到点了,五点了。
她跟地上的丈夫说,“你睡吧,明天我上法院跟你离婚。”然后抱着孩子离开了家。
这是她对那个男人的第一次反抗,在监狱中待了八年后,她依然无法相信丈夫已经死了——他还没有把我杀死,我没死他怎么能死呢?
采访时,豆晓花的女儿已经13岁了,由外婆带着生活,自判决下来的那天,在法院分别后,母女俩再没见过一面。
老人拉着孩子冻裂的小手,递给柴静,说自己啥也不求,只求女儿能早点出来管管孩子,在她死的时候给她送灵,她问,中不?
柴静无法回应,身为记者,此时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节目组能做的,只有去监狱拍摄的时候,带孩子去和母亲见一面。
这次采访后又过了几年,一位律师告诉她,豆晓花已经在监狱里精神失常了。
可是如果那天晚上,她没有杀死丈夫,一切就会变好吗?
想到这个问题的一瞬间,我变得无比沮丧,因为我无法保证,在这种假设下,面对那样的丈夫,那样的虐待和暴力,她能安然无恙地活到今天。
同样是反抗家暴,同样是躲避死亡的威胁,豆晓花付出的代价却比安瑞花沉重了太多太多。
我想起节目结尾,摄影机扫过每一个女囚的脸,她们报出自己刑期:十三年、十三年、十五年、十二年、无期,死缓、无期、无期……
这才是大多数相同遭遇的女性共同的结局,没有一丝光亮,生活没有给她们希望,法律也没有。
“为了孩子,我死都愿意”
十年前,燕静因枪杀丈夫,被判处无期徒刑。
她的丈夫是一个私人煤矿的保镖,身上带着两把枪。
一次有几颗子弹掉到了地上,其中一颗滚进沙发底下,丈夫捡起来一颗子弹上了膛,拿枪指着她说:“我数一二三,你把子弹给我捡起来,不然我就一枪打死你。”
当时她正怀着七八个月的身孕,扶着肚子弯腰下去捡子弹的时候,她害怕极了,总觉得背后的枪马上就要响了。
虽然每天都生活在被枪打死的阴影之中,但她最担心的还是肚子里的孩子。
丈夫要求她必须生个男孩,“老板没有儿子,咱们钱没有他多,一定要有个儿子气气他。如果生下来的是个女儿,我就把她掐死。”
当时燕静还以为这是句气话,但女儿出生后不久,他真的这么做了。
那天夜里,屋里很暗,只亮着一个小红灯泡,丈夫一边神情古怪地说要掐死孩子,一边朝着孩子走了过去。
燕静彻底慌了,伸手去拽他,却被打翻到一边。
眼看着丈夫的手已经卡在了孩子脖子上,她拿起枪,朝着他扣下了扳机。
这是她第一次用枪,她只是想制止那个男人杀死自己的孩子。
柴静问她,如果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你还会这么做吗?
她说,你想听实话吗,要是在这种情况下,没有第二个选择。
说这话的时候,她轻微地晃了晃头,眼睛里只有绝望。
画面里,她们面对面坐得很近,直视彼此的眼睛,随着谈话的推进,连声音都开始颤抖。
——“你的判决结果是什么?”
——“无期。”
——“无期的意思就是你的一辈子?”
——“为了孩子,我死我也值啊。”
——“但这意味着,也许你这一辈子再也没有办法照顾你的孩子了。”
——“总比让她失去生命强吧。"
——“但你失去的是自由……”
燕静叹了口气,眼前看向别处,吸了吸鼻子说:“我觉得,我的自由和孩子的命怎么去划等号呢。”
在河北省石家庄监狱的女子监区,柴静采访了十几个杀夫的女重刑犯,她们全都遭受过长期家庭暴力,在案发后投案自首。
在镜头面前,她们哽咽着说:“我们不是坏人,我们真的不是坏人”。
她们穿着蓝色的囚服,但我看见的却不是杀人犯,而是一个个被逼入绝境的妻子,奋不顾身的母亲,命运悲惨的女性。
上面的每个例子都非常可怕,但更令人可怕的是——这些案件并非个例。
在采访手记中,柴静写到:在“东方时空”时,我看过法学会的一份报告,各地监狱女性暴力重犯中,杀死丈夫的比例很高,有的地方达到百分之七十以上。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人——男人,死了;女人,活着的都是重罪:死缓、死缓、无期、无期、无期……
这些以暴制暴的惨剧之所以会发生,是因为整个社会对家暴的忽视纵容和法律的不完善。
这是我近期第二次被家暴的相关数据震撼。
第一次是宇芽事件爆发后,我才知道,中国2.7亿个家庭中,大约有24.7%存在家庭暴力,其中女性受害者占9成,每7.4 秒就有一位女性遭家暴,平均遭受35次后才会报警,在我国家暴致死占妇女他杀死因的40%以上,每年有15.7万妇女自杀,其中60%是因为家暴(数据来源于全国妇联调查结果)。
每个数字都像一颗炸弹一样在我耳边炸开,我从来没有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家暴状况的严重性。
很多人问,被家暴后,这些女性为什么不求救,为什么不离婚呢?
在节目的后半段,柴静对她们进行了一次群访,或许这才是这期节目最让人反思的地方。
她们不是没有反抗过,只是从没有成功过:
因为放不下家里的孩子和老人,她们没有选择逃跑;
去找妇联和村委会,这些单位没有执法权,只能调解,可家暴的人怎么听得进调解呢;
她们更不敢提离婚,根据婚姻法,夫妻双方需要通过协议或诉讼的方式才能解除婚姻关系,更别提漫长的调解期了。时间长,难度大,婚还没离成,可能就被丈夫打个半死;
她们的丈夫甚至不怕报警,大部分家暴都会被当作家庭矛盾来调解,就算被抓进去关上几年,出来以后,立马就能找上门来报复全家。
是的,那些人们经常挂在嘴边的“措施”,在家暴面前,全都失灵了。
除了杀死丈夫以外,她们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又有谁在乎她们是在多么绝望无助的情况下,才实施了犯罪呢?
等待她们的只有法律的严惩,此前承受的痛苦和伤害,变成了无足轻重的经历被抹平。
在现实面前,那句“对家庭暴力说不”显得多么荒诞无力。
直到2015年,我国才发布了首份反家暴刑事司法指导意见,其中第19条和第20条就是针对“受虐妇女杀夫情形”的量刑指导意见,给予女性适当的倾斜性保护。
但是跟刑法相比,指导意见的实用性和法律效力并不强,执行起来困难重重。
回到宇芽的家暴事件,她之所以在网络曝光前男友的行径,不就是因为她即便逃离了那个渣男,也依然无法摆脱纠缠和恐吓吗?
为什么她明明在8月29号被打伤后报过警,但直到事件曝光,男方才被逮捕拘留20天?为什么这个男人能这么嚣张,一而再再而三对女性实施暴力,还敢在网络上叫嚣?
法律对家庭暴力的威慑力何在?对受害者的保护又体现在哪儿?
距离我国第一部《反家庭暴力法》正式施行已快4年,在接连发生的家暴事件和官方数据面前,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些关于家暴的法律依然有待完善,执行力度也有待加强。
在呼吁“对家暴说不”的同时,我们更应该创造一个让家暴受害者敢于说“不”的环境。
就在刚刚过去的11月,《民法典婚姻家庭法(草案第三次审议稿)》在人大网公开向广大公民征集意见,其中第八百五十六条关于男女一方要求离婚的条例,就与家庭暴力相关。
过去,我们真的很少关注这类活动,虽然截止到11月29日,征集工作已经结束,但书单君还是想呼吁大家,在未来更多地参与到法律修订意见征集工作中,为推动法律进步积极献策,尽一份力。
只有这样,受害者才能得到真正的保护,而不是当这些事件到热度过去,依然有成千上万的人无助地活在家暴的阴影下。
主笔 | 清凉油 编辑 | 燕妮
图源 | 《新闻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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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书单君,在《南方周末》做了6年记者后辞职开公号给大家推荐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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