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羹剩饭越吃越香

2019-07-26   美象府

(编者按:此文读来超级有意思,接到的地气是蒸腾而起,呼啸而至——纵观我们自己的生活,有时确也曾在残羹剩饭中体验过美食的那股绵长滋味。)

我妈受外婆熏陶,很懂得因陋就简无中生有。我外婆传我妈的因陋就简第一道,就是一种怪面,无锡话叫做“烂糊面”。比如午饭有好菜汤留下,就势用汤下面。面条宽扁,面汤熬得浓稠,青菜、毛豆、肉丝等半融化在其中,吃什么都是粘糊糊的,但意外的香甜。秋天午后饿了,晚饭还没好时,吃一碗挡一挡饥是有用的。我外婆还爱混搭,青菜肉丝毛豆鸡蛋汤下了面,偶尔还加小面团、大年糕,疙里疙瘩一大碗。可是因为熬得烂,面香汤鲜云集于此,而且清爽不腻,很是可口。

烂糊面

烂糊面系列,我外婆有许多诡怪创举。南瓜面、藕丝面、黄豆面、鸡骨面,凡不舍得扔掉者,面面俱到的熬之。卖相着实不好看,一派死缠赖晒,和《青蛇》里张曼玉刚出山相似的媚态,但总是好吃。秋冬下午,一片吸面的“呼噜呼噜”声,蔚为壮观。

咸泡饭系列是烂糊面系列的姐妹党,我爸对此倒无异议,有时还亲自下厨。江南菜馆都有“菜泡饭”一味,意思类似:青菜切碎,香菇、咸肉,吃来偏清澈。咸泡饭类似,但把菜泡饭比木婉清,咸泡饭就是康敏了。近水人家的咸泡饭向无定额,有什么料下什么,只要不是红烧便罢。饭以隔夜冷饭居多——周星星在《食神》里教导“炒王”曰:“炒饭要用隔夜饭才行啊”,隔夜饭比刚出锅白饭少点水分,更弹更韧,而且耐得久煮——所以咸泡饭的熬煮通常让菜与料风云变色面目全非红颜熬成半老徐娘,可是饭却没烂,甚至还挺入味。南方以前家家贮点儿虾仁干(当地话叫开洋),下一点儿提味之极。

菜泡饭

南方对好肉汁的爱,有时甚于对肉。比如,我妈做红烧肉,吃饭时不沾肉,只顾拿肉汁浇蒸蛋吃;我爸则认为拿肉汤拌饭,天下一绝,所以每次饮宴吃到红烧蹄膀之类,打饱嗝的诸位都敬谢不敏,只有我俩父子过去剖蹄取其中好瘦肉,外加浓稠汤汁拌饭吃。周朝有所谓淳熬,拿肉酱加点儿油往饭上浇。我们简单点,只要油不要肉酱。无锡有名产曰油面筋,素烧来配丝瓜、茭白、莴笋皆可,去其口感柔韧,荤烧则常用来裹大肉丸子,类似于狮子头,叫做酿面筋。酿面筋必有好红烧肉汁来配,如果单用酱油等调味,一没有甘肥之润香,二会有隐约酸味,不够下饭。

好鸡汤讲究纯净如水,清而且鲜,但江南上一代熬鸡汤,都要求油重。汤面一层金黄,热气丝毫不冒,冷眼一看像极正宗的过桥米线。这样一锅鸡汤,香润厚重不提,鸡肉捞完吃罢,可以下笋子、千张、贡丸、香菇,又是别一味菜——和以前八旗子弟涮锅前先用卤鸡冻鲜汤的法子是类似的。

剩肉汁倒入白饭中

肉汁拌饭

每冬过年,只要是自家做年夜饭的,总是留菜不少。过年前几天到处拜访,在家吃饭总是尚简单。所以咸泡饭、烂糊面、粥配小菜,时常这么过去了。那时各类华丽的因陋就简菜也就很流行。有一年吃完一份红烧栗子鸡,还剩份鸡汁和点栗子,我爸实在不想出门买菜,就鸡汁下了两个荷包蛋,栗子磨粉裹了年糕炸了一炸,其香扑鼻。年糕没吃完,客人上门,小孩子懒洋洋,他们会每天下馆子;如果我爸妈都急匆匆,大概他们会每天吃新鲜的。也就这样的性格组合,才能产生烂糊面咸泡饭鱼肉冻下粥肉汁鸡汤青鱼羹过年这类事儿,这类我外婆一生奉行的残羹剩饭见啥做啥,做啥吃啥,吃啥香啥的劲儿,用我外婆的话说,这种态度就叫“过日脚(日子)”。

作者:张佳玮;编辑:徐无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