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主任的儿子要结婚了。

二蛋愁呀。虽然小店一天到晚都是黑黑的人头，二蛋也高兴不起来。

以前有人说，二蛋这下发了。二蛋会露出一丝不易擦觉得喜悦。毕竟过去穷的叮叮当当响，白天穿的衣服晚上涮洗涮洗，整整水，凉一凉，若遇到阴雨天，对着柴火堆烤烤，第二天又穿身上了，衣服逢里塞满了跳虱子，躲在没人的地方用嘴巴咬得咯嘣嘣地。

怕丢不起那个人啊！早上一起床就洗头，用梳子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把稀稀拉拉的头毛理顺，对着镜子看到自己满意为止。嘴不能干燥着开裂，经常用一点点猪油擦擦嘴，人不就是为了点体面么。说白了，可不能是一副穷酸样，让别人瞧不起，即使有女孩看上你，那父母也不能眼睁睁地让女儿遭受穷罪往穷坑里跳吧。所以，二蛋虽然口才不是最好，但是结婚最早，挑三拣四的权力最多。

现如今，谁再说二蛋暴富的流油，二蛋两只牛蛋眼挣得又大又圆，像只发飙的公牛欲要撞头。

小村里有人说，二蛋的黑眼圈一天比一天多，一天比一天重，是因为二蛋夜里盘算钱财熬的。二蛋只能一脸苦笑。

有谁知道二蛋的苦啊！自从农田承包到户，二蛋没白天没黑夜的在地里忙呀。下雨天都在地里打一把伞薅草。农闲时，做点小买卖，风里雨里贩点农副产品进城。有了点钱才开了个小店，生意日渐红火。谁成想，村主任隔三差五地来店里赊烟赊酒，一时说招待这个上面的领导，一时又说款待那个上面的工作检查……手里的白条攥了一大把，十多万哩！要紧了，村主任就说，有钱还不知道还你？你这是在抓我的瞎啊！

听听，听听，这是村主任的人话吗？！二蛋给村主任气得回来睡了好几天。巴不得早一天换届。

谁知换了好几届，村主任还是村主任。因为整个村的人百分之五十都和村主任一个姓，本地大户，再加上一些过去老亲和现在几代的儿女连姻，谁又敢谁又能爬上那个位置？

钱没法要回来。这回村主任儿子结婚，二蛋在睡梦中仿佛又看到了一条条烟，一箱箱酒直往村主任手里怀里飞呀飞呀，村主任笑得前仰后合。二蛋抓呀，挠呀，又是一张白条。……醒来满脸泪水。

自己辛苦的钱岂能就这样打了水漂……

二蛋手脸都没洗，就急冲冲地敲响村主任家的门。

‘谁呀？！’村主任的声音。

二蛋亳无顾忌道：“我！……二蛋！”

村主任门开开，道：“要钱，天还没亮……”

“天要是亮了，别人看见……嘿嘿，主任——这我不是在给您留面子吗？”二蛋喜皮笑脸。

“那烟酒之事，没有跟别人说过？”村主任一脸蒙圈。

二蛋一举右手：“天打五雷，若向人说，将来孙子没个屁眼。”

“去去去，一大早上，哪个叫你发毒誓呀！”

村主任嗔怪道。“你二蛋真的缺钱？”

“哎哟！我的大主任哎，不缺钱谁大清早到你门上报丧呀！我还怕丢不起这个人哩！”二蛋见村主任有些迷茫，又继续道：“今年，天干，现在还没有水吃，庄稼……你是知道的，一点收成也没了。小店生意，现在也难做，卖贵了，人都趁着赶二五八，三六九从集上带回来了。年轻人肯消费的，都在外打工。家里留下的是些老人孩子。他们都是从苦上爬过来的，一分钱狠不得掰开了花。别看小店里人来人往，大都是去蹭空调的。”

村主任摇摇头，说：“河水干了，你二蛋钱都花不完？哭、哭、哭啥子穷吗？要帐明说，绕个大弯子干啥？我跟你说吧，村里没有钱。”

“村主任耶——我家的情况你真的不了解，还是假的不了解吗？”二蛋给村主任一支烟，点着道：“两个孩子上学，从大的上初中，俺媳妇就去陪读，大的上大学了，又陪小的读。她不挣钱，还得花钱。一大家嘴张着，就靠我一个土里拨一下，店里插一下，弄点也不够填这几张嘴的。还有学费啦，穿衣啦，烧纸出礼啦……哪那不得用钱。”

村主任的头低下了。

二蛋趁热说：“我不是要帐的，是问你借钱的。”

村主任又蒙圈了：“儿子婚期眼看就到，我还愁着去借钱哩。”

“听说您承包通往小王庄那段路，赚了一些钱吗？！”

“赚是赚了点。不过——这儿打打点，那儿撒撒点，手边也就没有几个了。儿子马上结婚。……这样吧，明天我同文书说说，给你写个申请，搞个困难户。钱不多，先救救急吧。不够，你再想想其他办法吧。这也算是回馈你对我这么多年的工作支持！”

误打误撞，二蛋成了困难户不径而走。一时间村里村外炸开了锅……

“二蛋，在家呀。”

“哟！姐，你咋有空啊，姐夫躺在床上谁照顾啊？”二蛋忙起身拿着条凳子送到姐姐屁股底下。

“唉！我说他舅呀，没钱你吱一声。父母去逝的早，有困难跟姐说呀？”姐盯着二蛋，又道：“都挂上困难户的牌子，还在硬撑？”

二蛋下意识地搓着手：“姐，我不是……”

“还不是，就嘴硬，饭都吃不上了，伸手向政府了……姐听说后，才来的。”姐一边说，一边朝怀里掏东西。“这是你姐夫做手术那会儿，借你两万块，你点点。”

“姐——”二蛋两眼含泪。“姐夫康复期，还要用钱啊！”

“用不上了……”

“啊！”

姐一阵泪奔。

“那姐夫，他……他他他……”二蛋哽咽了不知说什么好。

“你姐夫听了你的困难，针也不打，药也不吃，催着我把你的账还上。”姐叹了口气。“都怪我，那天上集上取钱，是你外甥找工友借的，人多，耽误了点时间，你姐夫他就服了农药。我估计他早有打算。去逝没让你知道。”

二蛋接钱的手抖得非常厉害。屋外，雷声闪电一个接一个地往室内里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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