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扫描·古迹”王家老宅

2020-01-15     内刊主编



王家老宅位于山东莱阳境内。

出城区西北,路莱线中段的贾家村,一处设计精美,格局严谨,气势雄伟,典型突出的北方民宅。

走进贾家村西行二百余米至山根,穿过一条五尺宽的狭长的南北巷道,林荫丛中,隐约出现一处古老宅院。

大院三进房屋,六出门厅,青石青砖灰瓦,凤凰防火檐,砖抱飞龙脊,威严大气而不失典雅。

房屋属本村王氏族产,落成年代久远,虽已破落,格局犹存,与四周民房比较,大有鹤立鸡群之势,即使与现在的新式建筑相比较,也毫不逊色。

你看大门旁的栓马桩,犹如狮子探头,更若蟒蛇吸水,触景生情,仿佛能够想到当年老宅门前车水马龙,贵客登门,络绎不绝,人欢马厮,迎来送往通宵达旦的热闹。

再看那西厢位置的马厩,木质框架,敦厚气派,横梁立柱严丝合缝,虽经近百年风雨侵袭,紫红色油漆底色依然可辨,榫卯结构毫无松动。驻足凝听,仿佛螚听到当年十几匹身胖体圆毛亮的骡马,在石槽里争吃草料,咀嚼声,呲鼻声,刨蹄声,甩头声,不绝于耳。

细打量整个院落的布局,无一不是十分讲究的,子午偏阳向,卯酉倾维方,乾位迎日出,坤宁坐正房。

一条偏轴线将三进六出的三八二十四间房屋一分为二,偏轴线上,一条长巷,六个门厅,进门映照壁,出门迎朝阳。

偏轴线和中轴线是有说道的,讲究的就是君臣尊卑,官民有别。世俗中,民宅大门是不能安放在正中的,德爵不配位,就镇不住,就要受灾遭殃。

这王家老宅,正门偏离中轴一间房屋的距离,想象当年的设计构思,不难理解其祈福保平安和躲避灾祸的理念。

这里地处县城北部丘陵山区,周围聚落了比较密集的几个山村,前后有东王家庄、西王家庄,许家旺,贾家,留家,上孙家等。如此华硕豪宅,实属罕见,而且能够基本完好保留到至今,更属不易。想必定会留存一些历史积淀和文化底蕴,这样的院落,不由让人引发联想,房屋的主人是何许人也,当年的家业是何等的光景?

但据贾家村老者,年迂八十六岁的贾文浦老先生回忆,这屋子自修建起来,压根就没住好过,谁住谁倒霉。

贾老先生慈眉善目,精神矍铄,谈吐平和,不欺生人。偶然的相遇,就显露出为人的和善和热情。话语投机,老人主动当起了解说员。

边走边唠,来到照壁墙下,斑驳的墙体脱落大半,似有凄凉之感。老人徒手扭开生锈的铁丝,二门打开,庭院深深,树木蓬蒿嗷嗷地疯长,环顾四周,昔日的高墙豪宅,除了生机勃勃的蒿草,满目尽是凋零和颓废,感觉瘆得发慌。不由心中默念: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拨开茂密的草木丛,小心翼翼来到东边正屋窗下,顺窗棂向里瞅瞅,满炕尘土,见被褥铺开,吓一跳,难道屋里有人?再一看,只见一秀发女郎袒胸露背,仰面躺在土炕之上!女郎二目圆睁,直勾勾看着窗外的我!

懵了!暗中妈呀一声,魂飞魄散,扭头就走。

心中暗暗思忖:是非……之地,是非之地!凶杀案……还是自杀案?是……奸杀……还是情杀?

文浦老人见我神色不对,问一句怎么了,这样匆忙着往外走,我不敢出声,只打个手势,指向那窗户,并示意老人赶紧离开,心里暗暗打着算盘:究竟是报案还是不报?报了案会怎么样?少不了被反复盘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唉!

正盘算着,贾老先生哈哈大笑起来,冲我说道:“我当怎么呢,原来……,哈哈,不就是……你回来看看嘛!哈哈……”

我是断不敢回头的。

人常说,远了怕水,近了怕鬼。这百年老屋,漫长岁月中究竟送走了多少死人?越想越后怕,忙不迭地冲出门去,感觉两腿发软,心砰砰跳,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

贾老伯随跟出来,用铁丝把门扭好,嘴里嘟囔道:“被吓着了吧?一个老旧房子,啥都没有了,谁弄个假人看家呢。”

“假人?”我惊魂未定。

“塑料的,就是卖衣服用的塑料人儿,对了,这邻居从前是卖过衣服的,后来不做了,扔的塑料人。”文浦老伯笑道。

“塑料模特?” 我长舒一口气。努力回忆惊魂的那一幕:……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卷曲的秀发……,也许,真的是塑料人?但就算是塑料人,也不敢再回头多看一眼,灵魂,已经出窍了。

“这房子的确是有点儿瘆人呢。”老伯说:“千年老树盘成精,百年老屋鬼怪生。”

文浦老伯回忆,这老宅大约起建于88年前,他出生的前两年。

王家起底日子过得并不宽裕,独门独户,哥仨虽然有点头脑,但在村里说话也没有什么分量。那个年代,要想一夜翻身是天方夜谭。常言道,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发,王三爷年轻血性,关门落锁,赌一口气去了关东,这一去就是二十年,发了些横财,回来后看两个哥哥仍是贫穷,三个侄儿都已经三十出头,均未娶妻生子。于是三爷亲自张罗,耗时一年,盖起了这套王氏府邸,三个侄儿每人一套新屋,老哥仨各有居所。兄弟情深,义薄云天,一时间传为佳话。三个侄儿也都挺直了腰杆,上门提亲的媒人络绎不绝,年底,侄儿们同一天迎娶新人,王家大院敲锣打鼓,名扬十里八村,好不热闹。来年,王家添丁生子,也就是贾文浦老人出生的那年,因此,王氏的后代,与贾老伯都算是年兄年弟了。

王家哥仨本来就能说会道,有了家业,自然就有了名望,村里有了大事小情,都望着王家说话了,无论谁家遇到什么困难,王家三个爷,只要一个到场,就轻松解决。

王家盖房子娶媳妇花掉了三爷的大部分积蓄,因置办土地不多,后继乏力,眼见着日子要走下坡路,三爷动动心思,二次奔赴关东,计划再发点财回来,多置办些土地 ,从此安居乐业。却万没想到,数年之后,也就是1947年三爷归来时,满满两麻袋票子全部成为废纸!――天下变了!

不仅是天下变了,大爷二爷不知什么原因,早已经命归黄泉。

王家后人男丁不多,这套老宅,只有西北角那四间归本家居住,其它的,都被分与他人居住,其中包括让我惊魂的那个房屋。

从此王家后人过得的日子再无起色,就是西北角有马棚那四间的主人,现在也该有七十左右岁了,二十几年前到招远金矿打工,被人打死了或是塌井死了,说不清,反正人没了,至于有没有后人,无从得知。

结局如此凄凉,这么大的宅子,竟然没有一个主人了。

推算一下,这房子从建起来算起,兴旺时光仅仅十年而已,然后家境就迅速败落,一败涂地。有分了果实的农民住进去,同样没有住好,多年前就已经是人去屋空,仅剩下满目的荒凉。

有人议论, 王三爷当年去东北是发的不义之财。在那边有人见过的,说的有鼻子有眼,王三爷是进深山老林当了胡子,但只是在那里分工做饭,不出门干活的。有一次出门打劫,土匪倾巢出动,只让三爷一人留守看家,不曾想众人一去不返,杳无音信。三爷等了多日,断定兄弟们是被人一锅端了,侥幸之余心中窃喜,收拾库房金银财宝,偷偷逃回莱阳老家。

另一说法是,三爷二次出关 ,是在中俄边境绑了一个俄国人的票,不义之财不发家,所以两麻袋票子才成了废纸。

三爷真正的底细,成了永远的迷。

但王家的兴衰如此短暂,确是值得后人猜测与深思的。昙花一现的富贵,终于没能挡住岁月的磨砺。

现在的贾家村 ,王氏家族已经无影无踪。

历史总是那样无情地嘲弄它的创造者。

无法述说当时的心情 ,并一直无法理解,今天的人们又有多少人重演着昨天的故事。

还是借桃花扇唱词结尾吧――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风流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曲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朱胜田,笔名天上来,男,山东莱阳人,高中学历。中共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烟台市美术家协会会员,莱阳市作协会员。自幼爱好文史,对胶东农村人文历史政治经济进行过不懈的学习思考和探索。2007至2011年任农村党支部书记兼村民委员会主任。多年的社会实践,对北方民俗文化历史文化政治文化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和认识。始终相信文学对人类文明的推动作用,始终坚信读书人应该有社会担当和历史担当。代表作:长篇小说《消失的老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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