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我们并不够了解这场疾病

2020-02-21   杂乱无章



“ 等,入夜到白昏”


一。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们区刚刚确诊第一例病例。

我爸在饭桌上郑重其事地说出这个消息,并把消息的来源,也就是经过多次转发的一张“不要再去某超市了,据说那里有病例”的聊天记录转发给我,让我别出门。

其实经常上网的年轻人都很清楚,现在这种心理和生理上都很复杂的混乱状况下,所谓的聊天截图可信度很低,而家长则不然,没法立刻进行核实的他们经常就信以为真,形成一条完美的谣言传播链。

我抱着反驳他的念头上微博刷新实时病例数据,才发现官方也公布了对应的数字,当下愣了一会:

十几天来速成的危机意识告诉我,验证消息的真伪还不是全部,每一个数字变化都值得引起进一步的警惕,这个数字代表什么,未来可能会怎样发展,我们这一家能在原本的基础上再多做些什么,这些问题都需要思考。

它可以从0到1,就可以从1到100,过去半个月的发展轨迹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而另一方面,刚刚还在慷慨陈词的我爸则已经从疫情上移开注意力,和奶奶一家打起视频电话,电话里还对我不同意去拜年的决定表示了不满,强调这不是他自身的想法,他是很想去的。

那一刻我有点哭笑不得,在他身上我看到了很多家长的影子,他们将自己定位成消息的传播者,而非消息的接受者,疫情的变化对他们来说就如同一篇派到手里的课文,朗读完毕就是结束,而后续的思考则是缺席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可能很严肃,本质上却并不害怕。

严肃是为了扮演家长的角色,不害怕则是对于事件本身的大意,以及在群体恐慌中的日益麻木。

他们将思考的重任交给了别人,这个别人包括专家,记者,也包括能在网络上接触到更多焦虑因子的孩子们。



二。

那到底应不应该害怕呢。

事到如今这个答案无疑是肯定的。但另外一点确定的是,我们这些作为重疫区以外地区的普通家庭,没人是从一开始就自觉到问题严重性的。

一开始是听见风声跟着购买口罩,后来听说和野味有关开始谴责野味市场,再后来看见管轶在文章中说的比SARS严重又感慨说怎么会闹成这样,再再后来武汉封了城,此后各地感染病例不断上升,各种无医院收治寻求帮助的消息不绝于耳。

就这样,我们的注意力随着舆论不断转移,从整体情况到具体遭遇和行业困境,值得害怕的事情越来越多地浮出水面,但说实话,真正感到害怕仍然是很难的。

我们太忙了,忙到囫囵吞枣似的接受消息,误以为自己已经掌握实际上却来不及消化,更别谈去独立思考点什么。

举个简单到有点好笑的例子,这几天一直在网上看见人们说疫情如何如何,于是我也跟着把肺炎这个词替换成了疫情。但当我刷到一条消息,里面提到“瘟疫”这个词时,我居然下意识觉得他说错了,在我的概念里,瘟疫应该是黑死病那样更严重的一种病才对。

好在我没有急着去“纠正”就已经反应过来,原来疫情这个词早已意味着这种疾病性质的改变,它已经和从前那些骇人听闻的感染性疾病同等严重,而我却浑然不觉。

那是少数几个我为之一振突然清醒后感到一阵害怕的瞬间,我没想到终于来临的害怕并不来源于那些不断更新的数字,而是因为意识到自己的无知。

显然,害怕只能来源于自身及周边,没有捷径可言,由此引发的反思也是同样。



三。

回顾这场疫情里印象很深的几个声音,实际上都是对自身经历的叙述,以及对特殊人群的关怀。


无法看到网络消息的聋哑人,需要定时领取药物的艾滋病人,以及必须靠医院器械透析才能维持生命的尿毒症患者,这场灾难空前地扰乱了他们的生活,也前所未有地激发了这些弱势群体的求生欲望。他们或主动发出声音寻求帮助,或被有心人关注到后唤起了更广泛的注意,从而开辟出自己的一小片安全区域。


另一方面,即使是封城后一些普通居民的日记也因其确实渗透出来的恐惧令人动容,买菜,点外卖,上街散步,这些早已成为日常的生活习惯突然间都成为了病毒可能入侵的缝隙,需要慎重再慎重。


可以说,正是人人自危为这场疫情提供了新的视角,它们比电视上滚动的数据更加具体和生动,也因此和无数个普通家庭有着这样那样的共鸣。

我们可能体会不到身边人感染的悲痛,但窗口望出去的冷清,超市里蔬菜货架的空旷,家庭成员日复一日地重复带上口罩,洗手消毒的步骤,无数个人无数个岗位只为数字0不上升到1而拼尽全力,这些难道不值得我们害怕吗?

社会学里有一种理论,是说城市作为一种近现代才出现的新兴产物,实质上是一种想象。

我之前不太理解这种说法,将钢筋水泥实打实建成的城市建筑物和严格遵守上下班准则的城市居民等同于海市蜃楼,这无论怎么样都说不过去。

但这次疫情用一种破坏性的方式图解了这个理论:当人们哪里也去不了,当除了居民住宅以外的建筑物都成为摆设,当各种公共交通和保障措施停止运转,城市也就不存在了,之前的一切个人和社会的积累都将遭受重创。

事实已经证明这是可能发生的,我们凭什么还不害怕?

因此我们记录和思考,某种意义上也是为了主动去感受恐惧这种情绪,我们心里都很清楚,唯一能驱动人防范于未然的,只有足够多的恐惧。



最后。


可能很多人在关注疫情消息之余,也将这个假期视作一个休息的好机会,养精蓄锐准备在长假过后用饱满的精气神迎接新一年的自己。


这本无可厚非,但事实是,当你认为自己准备好了,试图以往常一般的心情走上那些熟悉的街道时,你大概率会发现,这个城市已经有某些地方不一样了,甚至在不知不觉中,你看待它的眼光也不一样了。


它目睹了那些深夜仍在街头徘徊的身影,吸收了无数辗转反侧的愤怒与恐惧,也将承担各行各业链条停转带来的长期负面效应,失而复得的它在你眼里将是那样沉重而宝贵,以至于阳光普照和车流涌动都有了新的意义,你渴望它们能够治愈这些座饱经风霜的城市,哪怕只于表面,哪怕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如今人们说的最多的,是武汉加油。


这句话里的主语是整个城市,这意味着人们祈祷的对象不止包括每一个个体,也包括城市中那些暂时缺失的秩序,暂时无法呈现的日常氛围。


而在重新走出家门的那一刻,无论我们现在对此的期待是否聚焦在自己身上,我想,到那时我们的心情还是会同样出奇地一致,它同样寄予整个城市,对武汉,也对其他每一个我们所在的地方。


那种心情叫做:


如果说灾难是为了警醒,你所经历的这些,真的不必重来一次了。


愿未来的每一天里,你都一如往常。



作者/陆亦非

图片/ 流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