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剧本小说”烛龙的葬礼

2019-07-24     电影败家子

一条陌生老龙的来信

老姜回到家里,已是半夜。

他疲惫地脱下工作服,洗了个澡。然后打开一罐啤酒,靠在床上三五口喝完,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望了一会儿天花板,老姜用打开了电视,随便挑了档唱歌跳舞的综艺节目,任由它播着。

借着电视机闪烁的微光,老姜把脸上的五官,一样样取了下来:先是包括眼睑和眉毛的左右双眼,再是鼻子,最后连嘴巴也撕了下来。

一张本来就没啥特色的脸,顿时变得光洁溜溜。

但他就像视力未受影响似的,拿过床头柜上的雪茄盒,把眉眼鼻口,一样样装了进去,摆放整齐。歪着脑袋想了想,才拍拍脑袋笑自己健忘——怎么忘了拔耳朵?

自平头短发间,把耳朵也拔了下来,强迫症似的,将眉眼耳鼻口五官在雪茄盒里排得整整齐齐,老姜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知用什么器官,反正他的确是在欣赏电视里的歌舞。

没了五官,似乎也没了呼吸,但他却又无可争议地活着,时不时改换下姿势,挠挠痒。

如果此时有人推门进来,看见这“白板脸”躺在床上,会吓得尖叫起来吧?想到这儿,老姜忍不住笑了起来,从肚子里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又是一个孤单但美好的夜晚。

本来是这样没错。

可惜有不速之客,自天花板上垂了下来。

那是……一条毛茸茸的……腿。

腿毛是鲜亮的橙色,跟后世以这条腿命名的某奢侈品牌,相同色调。许多片凌乱无序的黑色小翅膀,夹杂在橙色之中。翅膀很小,但每片羽毛都仿佛是活的,状似眼睛,令人觉得不安。

老姜只是觉得有点儿脏,天晓得这条腿一秒钟之前去过地球的什么地方。

“赫尔墨斯……”不耐烦的声音从他肚子里发出。

橙腿晃了晃,用小翅膀摩擦出尖锐的语音回答:“帝江。”

“别那么叫我!”

“那……混沌?”

“混你妈,我是你姜哥!”

被称为“赫尔墨斯”的橙腿抖了抖,不知怎么传递出了“耸耸肩whatever”的意思。然后羽毛似眼珠的小翅膀继续摩擦说:“我妈嫁给了宙斯、又生下了我,确实挺混的……哦对了,有你的信。”

赫尔墨斯抬起自己——也就是抬起悬在天花板上的那条腿,让脚底板朝着老姜的脸。

脚底板上粘着个灿金色的信封。

老姜足足犹豫了15秒,没有五官的脸上颜色阴晴不定,见赫尔墨斯没有收脚的意思,没办法只能从他脚底撕下了那只信封。

“谢谢,20盎司黄金。”赫尔墨斯的小翅膀,毫无空隙地摩擦着说。

“啥?还是到付的?没现金!手机转你?或者,你用的是脚机?”

赫尔墨斯没理会这明显的讽刺。悬在天花板上的腿陡然伸长,在老姜房间东南角的虚空处,狠狠踢出一脚,原本看起来只有空气的地方,突然“叮”一声弹出个金币,没有落地,而是掉进了橙色的腿毛里,消失不见。

“谢谢惠顾。”赫尔墨斯“唰”地缩进了天花板,一根毛都没留下。

老姜的好心情被瞬间打破,肚子里骂骂咧咧的:“还说老外服务态度好,一条毛腿能有屁个态度?马里奥那倒霉的矮人也不靠谱,金币得换个地方藏了。”

骂了好一会儿,他才端详起那封灿金色的信。

虽然没有鼻子,但总觉得曾经黏在橙色脚底板上的物件儿,会有奇怪的味道。

把倒霉的想法清出脑海,老姜把信封往半空中轻轻一抛。

只见那封信自己打开,像手工课的课件一样,各种灵巧折叠,成了个古色古香的金甲小人,腰间佩剑、头戴黄巾。

“耍什么套路啊?牛逼你自己跑来,别粘人家脚底!”老姜没好气地啐了一口。

黄巾小人有点儿尴尬,做出干咳的动作,喷出一大口金粉,继续折叠演绎。

只见它化作一条赤红小龙,在金粉化作的云雾中穿梭,龙头却生得奇异,是张人脸,口中衔白色火烛,自富神圣之气。

衔烛的折纸红龙,突然人面闭眼,周围随之暗了三分,隐隐有月光洒下;它继而又怒睁双眼,斗室为之明亮,曜曜日光,带来丝丝暖意。

就在这明暗、晦亮的交替中,折纸红龙苍老了下去,明亮的纸身布满霉斑。

看到这里,之前一直颇不耐烦的老姜,突然直起了身子,仿佛有所触动。但很快又瘫了下去,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

最后,折纸红龙最后一次闭上眼睛,再也没有睁开。它整个身体都被霉斑侵蚀,化作纸屑,混在云雾中,形成了一行惨白小字:“烛龙已逝,见之复燃。”

老姜在肚中叹口气,伸手抓过那半空中的一行字,将之绕在手上,成了只银色的手表,有点儿像陀飞轮,但并无太阳时,指针前端晦暗不明。

看着这突然降临的手表,无脸的老姜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幽幽自语:“烛龙死了……死就死吧,也是时候了,还搞什么葬礼见面会啊?”

太阳没有照常升起

第二天,果然看不见太阳。

人们没有大惊小怪,毕竟烛龙只是掌管白昼黑夜的神明之一,就算死了,也不会让地球停止自转。只不过白天云雾又厚又密、勾连天地,到处都像几百年前的伦敦一样灰暗,但半点不朦胧。

“烛龙已逝,见之复燃。”

这句话的意思老姜明白,就是请他和其他一些老朋友去瞻仰烛龙的遗容。然后祂才会彻底消散,权柄回归自然,由新旧神灵瓜分。

换句话说,如果老姜或者别的宾客没去,那烛龙的尸身就会包裹着掌管日夜的权柄,永不消散,那到时候就算有其他日夜神灵的照拂,大地也必然灾祸横行。

这是他不想看见的,扮个和平的凡人挺好的,比搞什么乱世轻松多了。

主意已定,老姜给公司打了个电话请假。然后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跟昨晚不同的另一个雪茄盒,换了套苍老许多的五官,戴到了自己的脸上。

照照镜子,一个皱纹纵横的迟暮老人浮现了出来。

“好像太老了点,又不是我死。”

他说着,拿出块橡皮在脸上反复擦拭,时不时还拍掉点儿皮屑。

没几分钟,迟暮老人的皱纹就少了许多,年纪也小了不止十岁,看起来精神矍铄、老当益壮。

“就这样吧。”

想到手里的橡皮能擦掉皱纹,如果被那些怕老的女性得知,估计会蜂拥来抢吧。想到这儿,他又咯咯地坏笑起来。

这次声音却是从刚装上的嘴里发出的。

看了看“请帖”化成的手表,老姜决定先去添一身行头,然后再上路。

开着辆车龄足够报废三次的虎头奔,老姜来到了市里一处古宅。只不过古宅新作,内里白净堂皇,整齐笔挺,竟是一处裁缝店。

店主是个高瘦的黑人男性,三件套十分合身。

老姜停好车,看着迎出门来的黑人店主,好一会儿才想出说辞:“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非得装成个黑人?”

黑人店主不以为意,笑着反问他:“可以随便换五官的角色,有什么资格说我?”不给老姜吐槽的机会,黑人追问:“怎么想到来我这儿做衣服了?”

老姜晃晃左手手腕上的陀飞轮,表面上隐有小字浮现,他跟着说:“烛龙死了,我要去参加他的葬礼。怎么说也是大禹治水时的大神,得穿身正经点儿的行头。”

黑人先是震惊,然后很尴尬地指出:“大禹治水?你说的那是应龙吧?”

老姜一愣,连忙摆手道:“随便啦,都一样,反正啊……龙都死光了。”

黑人有些落寞地点点头说:“嗯,烛龙是最后一条了吧?对了,是谁邀请你去参加葬礼的?”

“不知道。赫尔墨斯送来的请帖,可能是哪个老龙的不肖子孙吧。龙生九子,都不是龙……总觉得他们家的血脉怪怪的。”

“不重要了,都死了。”

“对,不重要了。”

两人进屋时,园子里一头从头到脚皆是雪白的四角小鹿(见《山海经》:夫诸),在树影背后一闪而过,出现在门前时,已经化成了一个白衣服的女侍者,眉清目秀的。

见侍者不是黑人,老姜莫名地松了口气。

白衣女侍示意老姜站好,一招手,凭空掐住了一小段光阴。以光阴为尺,替老姜丈量身材。毕竟这世上,没有比光阴更准确的尺子了。

光阴就是时间,就是尺度本身。

“姜先生想穿传统的,还是西式的?”白衣侍者问。

老姜摸着脸上新长的皱纹说:“来这儿,肯定是做西式的衣服。传统那些东西,积重难返,不提也罢。”

侍者不置可否,将光阴尺抛回时间长河,转身离去。

“要等多久?”

黑人取出瓶喝了一半的威士忌和两个杯子,说:“喝完就差不多了。”

老姜“哼”了一声:“又是洋玩意儿。”

两人坐下,看着被矮房框出的四方天空。

一阵风,无声无息地落进了院子的一角。

老姜说:“二月春风似剪刀。你家不是做西服的吗?怎么还用这么传统的家什?”

黑人喝了口酒说:“好用呗。光阴做尺、风做剪刀、亚平宁半岛的天空为镜、地中海的波涛和月光——做里外布料、流星为针、晨曦做线……这样做出来的西服,才配得上龙的葬礼。”

老姜抿了口至今不太会品的威士忌,点头说:“好。”

喝酒有快有慢,但所谓天衣无缝,说喝完酒好,就喝完酒好。最后一滴威士忌下肚,白衣侍者刚好捧着衣服过来,还不忘顺手采片晚霞,抖成配套的内衫。

离开裁缝店的时候,老姜已经换上了灰蓝色的西服。

只觉得两肋有海浪托举,迈步如风;整个人不再苍老,脸上都有了淡淡的弧光,但并不刺眼,犹如皎洁的月光,由内而外投洒出来。

“车子就先停你这儿,时间有点儿紧,我直接去葬礼现场。”老姜没对黑人店家说。他没有夸赞衣服的质地,因为理所当然的事,对于老东西们来说,无须多言。

黑人带着白衣侍者送他出门,思索再三,还是问了一句:“老家伙们死的时候,都会有些疯狂,这次……”

老姜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我是个老派的人。参加葬礼,就像是某种预演。”

然后就快步走进了不纯粹的黑夜,霓虹灯颇有些妖娆。

阴阳路

老姜其实不认识烛龙。

他们或许互相听说过、或许在某些场合擦肩而过,但的的确确没有打过交道,这对于寿命过长的他们来说,显得有些不合常理。

但神灵最后的请帖都有强大的魔力,让你无法拒绝。

老姜因为老派,所以会去,别人,也会有种种原因,总之都会赴约。

请贴上也没有写明葬礼举行的地点,老姜甚至不知道烛龙家在何方——或者有没有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但这没关系,他有那只形似陀飞轮的指针表。

那只表显示的方位极其复杂,有占星、有河图,说不清道不明,讳莫如深。

但这种复杂是相对的,老姜不需要看懂表面上具体的意思,因为他知道,需要用东西方两种定位方式来组合指向的地方,只有五处。

其中三处不适合举行葬礼,还有一处在上个千年被取消了建制,划给了十七星宿中的某位——这些从二十八星宿改制来的家伙,只知道抢地盘、分蛋糕。

撇了撇嘴,老姜走到一处不起眼的公交站,默默地等着。

奇怪的地方还剩一处,嗯,的确很适合作为最后一条龙的归宿。

早已过了下班高峰,公交站台上人影寥寥。

但老姜清楚地看到,虽然人少了,但别的东西多了起来。站台上依然满满当当。

阳间阴间,连层窗户纸都不曾隔着,不过是近在咫尺,但永不相交的两个概念空间罢了。颠来倒去,还是那些魂魄在排列组合、碰撞出不算新鲜的火花。

等了好一会儿,站台上最后一个人都走光了,老姜才等到一班红色的巴士——不过这辆巴士没有轮子,只有一个巨大的罗盘,安在车顶。

公交牌的位置,是用氖光灯管拼出的“丙坤线”三个字,有种硬赶时髦的感觉。

纷纷扰扰似有似无的线条,透着因果的气息,突然自虚空出出现,穿过车顶上的罗盘,然后再次延伸向无穷远的四面八方。

这辆红色的奇怪巴士,就像通过罗盘挂在因果线上,晃晃悠悠地停在了站台上。

老姜跟着几个不可名状的古怪东西上了车,脑袋如𩽾𩾌鱼的司机,示意他买票。他想了想,用请帖化成的手表,朝向挂在车门旁的公德箱一扫,只听“笃”一声木鱼响,车票似乎就买好了。

𩽾𩾌鱼点亮额头上的小灯,关上车门。车顶的罗盘轻轻响起齿轮转动的声音,一车不是人的东西,顺着因果线往前划去。

车子开动的时候,时间的流速好像产生了混乱。

窗外的景色出现了明显的时空矛盾感。

民国风情的大街上,受伤的罗马士兵靠在墙边喘息,一只穿和服的北极熊,为他端去了一碗澄澈的水;未来科技感十足的大楼顶上,好像有唐朝打扮的宫妆女子在翩翩起舞,洒下一群人面蝶,驱赶起楼下那群戴假发的欧洲人。

老姜对这些异象视而不见,只在靠站时会看下站牌。

华夏、北欧、希腊和凯尔特神话中的某些冷门地名,陆续出现在站台上。这辆悬挂于因果线上的巴士,就像在一个毫无空间意义的线路上移动着。

可惜那些地方,都不是老姜的目的地。

直到车上乘客只剩寥寥无几,大巴停靠在一团浑圆的岩石之上时,站台上出现了“完周山”三个字。老姜这才起身,咯吱咯吱地活动着僵硬的脖子和腰板儿,拍拍衣服,抖落好些灰尘。

他没想到会这么远,还好做了身新衣服。

事实上,老姜的随身物品,除了神奇的衣物和手表,全都化作了灰烬,就像经历了数万数十万年的时光。

包括鞋子和五官,稍微走两步,就随风而去了。

他光着脚、顶着白板一样的脸,走下车。

“嘶,好尴尬。”

末路真理

还好,他不是站台上唯一尴尬的人。

在他前方,就有个衣不蔽体的人。

或者说,他压根儿没穿衣服,只是兜着块破布。皮肤倒是白皙,看不出男女,但显然身体不太健康,走两步要喘十几下。

老姜光脚走了过去,喊了那人一声:“真理?”

那人一愣,回过头,煞白的脸上,挂着大大的黑眼圈:“帝江?”

“我现在叫老姜。”

“哦对,你扮作凡人了。”

“别说我了,你怎么搞成了这样?”

真理笑笑说:“这年头,我还没彻底泯灭,已经算不错了。”

老姜不知怎么回答,只能拍拍他的肩膀,自衣服里涌起一股海浪,托着真理前行。

真理点头表示感谢:“海浪和月光做的衣服啊,夫诸的手艺越来越精进了。”

“他现在是个假模假式的黑人。”

“……”

两人在巨大的球形石头表面前行,走着走着,路就变得笔直,甚至还极不合理地出现了上坡。还好真理有海浪托着,否则他可能要明年才能赶到葬礼现场了。

不用自己走路,真理就有力气说话了:“周,就是完整。当年共工撞毁天柱,天柱断裂,不再完整,就成了不周之物,谓之‘不周山’。可谁能想到,不完整才是完整的开始——倒塌的不周山,在因果的尽头被不断打磨、切割,居然成了一个超圆体‘完周山’——理论上,它是没有中心、没有边界的。”

老姜用肚子发声说:“但仍是有限的,就像龙的生命。”

一路真理都在说些太过高深的话题,老姜觉得脑子有点儿涨,终于被两个半熟故人从后面赶上,算是在某种程度上救了他。

走在前面的,是个紫头发的女人,穿着黑色的正装,虽然表情严肃,但总觉得那里不对。她是欢愉,欢愉来参加葬礼,的确是挺违和的。

跟在欢愉后面的,是一只奇形怪状的动物——它长着只狗头,但却有马的身体,通体流光飞影,说不清什么颜色。这家伙是欢愉的马仔兼宠物:声色犬马。

老姜刚想打招呼,欢愉却越过他们,眉头紧锁着说:“快走吧,要迟到了。”

声色犬马也跟着主子蹬蹬蹬赶了上去,那狗头还不忘冲着老姜和真理,谄媚地吐舌微笑。

一下冷场,老姜也没办法,只能带着真理跟了上去。

真理话匣子重开:“欢愉混得是挺好,毕竟世人都追求她。可惜追求的层次太过低级,只到声色犬马那个层级,以至于她的位格,差不多要被自己的马仔超过了。”

老姜这才发现,声色犬马虽然很贱地跟在欢愉的后面,但它身后的虚影却越来越庞大,稳稳压制欢愉一头。

“当年她用原始的快感造了这怪物,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它超越甚至还可能被……”

真理没把“取代”两个字说出口。

一路风风火火,他们终于赶到了葬礼举行的地方。

葬礼上的永生

出乎意料的是,那里并没有任何华丽的建筑或仪式。

只有一扇门。

和一口棺材。

一扇门,巨大到难以形容。它耸立在完周山的超圆体表面,就那么突兀地立着,上达天穹,左右不知绵延出多少里。材质是古朴的铁质金属,以中间的门缝为分界,一半黑,一半白。严密地关着,不知背后有什么。

与巨大的黑白铁门形成对比的,是一口小小的棺材。就那么孤零零地放在门口。也没有华丽的装饰,甚至看起来就像拿一段树干,直接剖开制成的。

巨大的门,当然远远就能瞧见。因为完周山是超圆体,只要看到目标,距离就只是个相对概念,因此老姜和真理,还有欢愉和声色犬马,一步就跨到了门边,跟前就是那只小小的棺材。

黑白巨门,是烛龙漫长的生命的具象,可惜已永远闭合。

老姜他们应该是最后一批宾客,周围还有十几位来宾,或站或坐或飘,不一而足。

真理这才体会到那只棺材的小:仅够安放一个婴儿。

“它的尸体,应该就只剩这么点儿了。”一个尖锐如金属切割的声音说,“我猜它最后那点儿力量,用来做了请帖。”

话语中有种幸灾乐祸的语气。

老姜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金色的十米多高的巨人,就那么大马金刀地站着,双手抱胸,四只眼睛像卫星一样,绕着脑袋做公转。

“嘎嘎嘎嘎,堂堂烛龙,执掌日夜的神,死了还没我指甲盖儿大。嘎嘎嘎嘎……”

这怪笑来自一只飘在半空的白纸风筝,听起来就像破了洞的窗户。这风筝比金色巨人略小,风筝线浸在一个长腿的朱红色酒坛里。

老姜冷笑一声:“纸醉、金迷两兄弟,还是那么贱啊。”

“不但贱,还前所未有的强盛呢。嘎嘎嘎……”

“闭嘴。”一个雄浑的声音,打断了纸醉那讨人厌的笑声。

纸醉、金迷两兄弟,竟然不敢出声。

真理没有扭头看,背却更驼了一点。

老姜看向那个雄浑的声音,惊讶地发现那是个陌生面孔。也穿着笔挺的西装,普通身高,但十分强壮。

“我以为今天来的都是老家伙,可他是谁?”这话是问真理的。

真理用很轻的声音说:“他是我两个徒弟——大地女神与战神的孩子,名叫……霸权。”

老姜这才恍然:终极真理,就是土地与武力。两者结合,不是霸权是什么?

不及细看来人,霸权上前一步,走到烛龙那具小小的棺材面前,说:“烛龙已逝,见之则散。那就快点瞻仰遗容,看完就散去,各司其职。”

他的话并无权威,但在场所有生灵,都难以生出反对的意愿。

霸权见无人反对,便上前掀开了那只小小的棺材。然后,就那么站着,低头看着棺材里面,久久不语。

有点儿,太久了。

纸醉、金迷兄弟觉得有点儿奇怪,霸权应该是最想快点结束这奇怪葬礼的人,怎么瞻仰个遗体还那么耗时?

虽说霸权有时需要逢场作戏,但从不会真的尊重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东西——别说烛龙已死,就算是活着的日夜之神,霸权依然不在乎。

所以,纸醉和金迷,也凑了过去。

但他们才望了那小棺材一眼,就发出了痛苦的狂叫。

纸醉浸泡风筝线的酒坛子,突然燃起了蓝色的烈火,顺着风筝线将它卷入了熊熊火海。它发出“啊啊啊啊啊”的破锣尖叫,却在瞬间就戛然而止,成飞灰落下。

金迷也只比他的兄弟多坚持了片刻,便迅速自胸口开始瓦解,身上逐渐出现恐怖的孔洞。那些孔洞边缘生出牙齿,往外撕咬,几下眨眼的时间,就把金色的巨人啃噬殆尽,只剩一地烂渣。

在场的其他人发现不对,各自施展本领想要逃离,却发现什么都没法做,而自己却一步步走向那口小小的棺材,无法抗拒。

老姜也觉得一股恐怖的吸力,仿佛自远古刮向未来的风,推着他走向烛龙的小棺材。

他也无力挣扎,只能用尽全力将真理推向远处。

“至少,你不应该死在这里。”

来不及看真理的反应,他被迫一步步走向棺材。

尝试移开视线的努力似乎奏效了,老姜看见其他人一个个聚到棺材旁,除了最初的霸权还在颤抖着顽抗,其他所有人都产生了诡异的变化,或者像纸醉金迷那样直接消亡。

欢愉只瞄了一眼棺材内部,就膨胀成了一头紫毛十二翼的獠牙巨兔,一口咬掉了身边声色犬马的头,然后同无头的宠物交融到了一起,成了古怪的莫可名状的绞肉似的怪物。

孔雀王用眉心的竖眼看了眼烛龙尸体,就从额头开始裂成两半,左右一半慈悲、一半震怒的脸,分别落地,变成面具,碎裂成密密麻麻的小虫,余下的只有无生命的、断裂的呆滞躯壳。

谎言原本是巨蛇的形态,它试图一口吃掉那口小棺材,却在咬下去的时候,发现衔住了自己的尾巴,然后不可抑制地嚼吃起来。

……

老姜看着身边那些大有来头的存在,一个个在小棺材旁化作无意识的怪物,或者直接灰飞烟灭,就知道自己在劫难逃。

他终于被推着走到了棺材旁,右手边就是霸权。

这时,霸权突然哀叹了一声:“寂寞啊。”他猛地举手擎住自己的头,狠狠一扭,然后使劲拔了下来,丢到脚边,再一脚踢飞,头撞到黑白铁门上清脆地炸开,也没多少污迹。霸权的身体这才软软地瘫倒。

已经没什么东西能转移自己的视线了,一切都输给了日夜交替。

哪怕烛龙已死,日夜交替的威力,依然强大到无可匹敌。

老姜放弃了,他决定看一眼,到底是什么东西,让那些伟大存在崩溃。

就在这时,一具瘦弱的身体乘着海浪,飞快地冲了过来,扑到了那口小棺材上——挡住了老姜的视线,也救了他一命。

是真理!

真理,永远伴随着牺牲。

老姜还想试着将他扶起,却发现衣服上涌现出一股意识,跟着斗转星移,所有的一切——包括黑白铁门、烛龙棺材、真理、霸权……所有的,都消失了。

眼前只有晓风杨柳,和一个院子。

他又回到了裁缝店的门口,光着脚、脸上没有五官。

衣服上,那用晨曦做成的丝线,隐隐散发着光辉。真理用生命替他争取到了片刻时间,而衣服上的晨曦,打破黑夜白天的诅咒,让他回归世间。

那个黑人店主,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不远处,问他:“现在,你准备去哪里?”

老姜想了想说:“回去,寻找真理。”

文章来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hans/jeG9QWwB8g2yegNDLY8r.html
















巩俐的《手》

2020-0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