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福禄寿三星)在南,家家拜年,小辈儿磕头,长辈儿给钱,大人高兴,孩子们盼年。”拜年讲究礼仪,多是由近及远地拜,各地风俗不一,莱州是初二日拜姑姑,初三日拜外祖,初四日拜姨母,初五日拜舅母,初六日拜岳父,初八日及以后拜朋友。
我从小是个内向、腼腆的孩子,打憷到外人家拜年,于是就约上小伙伴们一起行动。我们胡同有6户人家,和我傍七傍八年龄的有7个男孩子,还有一个女孩子。大家都穿新衣,戴新帽。家境最贫寒的三敬,穿的是旧棉袄,但外面也罩上了一件蓝色的新褂子。四海家北京有亲戚,给他捎的水獭皮的皮帽子,很抢眼。我戴着一顶舅父捎来的三大扇棉帽子,这帽子每年只春节拿出来戴几天,过后放入帽盒里,等下一年再戴。他们穿的棉靴子都是买来的,唯独我穿的纳底子棉靴子是我母亲自己做的,夹皮脸,上面还扎着暗花云朵,又暖和,又轻便。三壮不大讲究,他穿着木头底的“嘎达子”,“嘎达嘎达”地跟着我们跑。
我们这支小队伍,说说笑笑,挨家挨户去拜年。胆子大的、脸皮厚的,走在前面。一进长辈家,冲着堂屋北墙的祖宗影像或牌位,一齐跪下,大声地喊:“×爷爷、×奶奶(×叔叔、×婶婶)给您拜年啦!恭喜发财,祝您长寿!”主人笑哈哈地回答:“好啊,好啊,同喜同喜,共同发财,谢谢你啦!”说完给每个孩子两块糖或一把炒花生。有两家给的奖赏与众不同:萼新三爷爷家院内有棵大枣树,三奶奶给每人一把干枣,甘甜甘甜的;新文二爷爷给了每人一挂50头的小红鞭,我们忒喜欢。
有一年,我们到“三国通”大爷爷家去拜年,磕完头,刚喊完“大爷爷、大奶奶,过年好”,突然海仔喊了声:“他妈的,真倒霉!”大奶奶愣了愣神,说:“你这孩子,怎么大年初一的说丧气话呢!”海仔举着左手说:“手上攮了一根刺。”大奶奶笑了,说:“这地上可能有胡秫秸的碎渣,攮着你了。奶奶眼神不好,回家让你娘给你挑出来就好了。”旧俗除夕要撒尘,把高粱秸铺在天井里,把高粱穰铺在堂屋地上。
我家亲戚少,我只拜姑姑和舅母。初二日早饭后,我就挎着个柳条编的篮子,内盛糕点、水果之类的东西,步行去拜三个姑姑。说也凑巧,她们都在距我们村15里路以外的西北沿海一带村庄。大姑是朱由三村,二姑是寨里武家村,三姑是上官沈家村。为走捷径,我先去拜三姑,再去拜大姑,最后拜二姑,在二姑家吃午饭。每到一处,磕头问安,说几句家常话,略坐片刻便离开。当然,压岁钱是必须拿到的。
三姑没有亲生子女,见了娘家的侄儿格外亲,再三留我吃了午饭再走,我也很留恋,但是计划不能打乱,只好依依惜别。大姑家庭条件好一些,见了我这个娘家门上的唯一侄儿,格外高兴,左瞅瞅,右瞧瞧,说我又长高了,说我越长越像我爹。先问我祖母康健吗?再问我母亲的咳嗽病好了吗?临走时,直往我篮子里塞东西,鱼干、海米什么的,恋恋不舍地送我到胡同口。
二姑家离黑港口商业码头和大海最近,不过1里路左右。表哥比我大几岁,表妹比我小几岁,下午他们就陪我去看大海,看码头,看娘娘庙。虽然是冰封大海,但那一望无际,反射着刺眼阳光的海冰景色,非常壮观。海神娘娘庙只有正殿和庙门,没有围墙。传说,在修庙墙的时候,娘娘托梦给乡约,说她时常驾着小船出海,有了庙墙出入不方便,所以当时就没垒庙墙。殿内梁上吊着一只精致的小船。表兄说,有人早晨看见小船底部还往下滴水,说是娘娘晚上曾驾船出海去救过人。
初五日上午,我就去5里以外的西程村去拜舅母。舅父在牡丹江做工,家中有舅母和表弟、表妹。舅母寡言少语,见我来了,只忙不迭地打荷包蛋水给我喝。舅母家有两棵无核枣树和3棵石榴树,每年春节舅母都会给我吃干枣和石榴,临走时,还带一些回去。舅母家屋后有一个长约150米的大水湾,冬季水面结了很厚的冰,孩子们都在冰上打“滑擦”。每回不等舅母说完话,表弟就拉着我去滑冰。我俩合作,表演着各种动作,玩得满头大汗,连外套都脱了。
这都是70多年前的事了,那一幕幕的情景回忆起来都是美好的滋味。一家本当、街里道坊、亲戚朋友地亲近一番,那声声问候与祝福里,有人世间最朴素真挚的情感。人总要到了一定的年纪才懂得,像春节这样的节日,种种的仪式与风俗,更像是一个个隆重的提醒,提醒我们站在时序交替的门槛上,重温古老的传统,并有责任将其传递下去。
文 / 孙景璞
原文发表于《烟台晚报-烟台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