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英
“我经常说,我这辈子经历特别多,坎坎坷坷,起起落落,但每次都能从低谷里翻身,把握命运里出现的机会。我刚从秦城监狱出来,很多人都觉得我完了,当我在监狱里的时候,我的心反而特别宁静和坚定,我相信自己的命运会逆转,今天的我做到了‘咸鱼翻身’。”
刘晓庆的传奇,也是当代中国传奇的一部分。
刘晓庆
作为一个女性,她在文革年代生长,经历了反物欲的计划经济,物欲至上的改革年代带来的商品社会,在一个顽固、保守的国度,拒绝个性的集体社会里,从事业到爱情婚姻,她胆大妄为、我行我素,倡导个性解放和个人主义,从下乡知青到文工团演员,从电影明星到加入中国作协,从亿万富姐到阶下囚徒,再次回到演艺圈的中心舞台。
今天的刘晓庆,这个年纪,很多演员、明星都已经淡出,光彩不在。但她却对我说,“这些年遭遇和经历,让我在表演事业上,我还有很多可能性,作为职业演员,我觉得路才刚刚开始。”
本文为专访之二。
刘晓庆 口述张英 采访整理
一年拍一部电影
1975年,我来到北京,算是最早的“北漂”。不是我要来北京,是八一电影制片厂把我从成都军区话剧团选来的。我当时在剧团算条件特别好的,新演员,在话剧团里面,基本上都是有什么角色演什么角色,什么路人甲,路人乙,也不是主角,是这样的。
当时拍电影的机会很少,基本上是撞运气。没有这么发达的传媒,也没有这么多的电视选秀活动。你要去拍电影的话,全中国一年只有一部电影在拍。像我们这种小角色,年轻的主演只有一个,这一个角色,在当时就等于是全中国普选出来的。
八一电影制片厂拍《南海长城》的时候,是全中国海选,每一个大军区都去,一个个文工团找,是这样的,才把我找到。找到演员以后,再到北京试镜头。我一边试镜头,一边还在找其他演员,还体验生活什么的。
过了八个月,导演才告诉我:刘晓庆,你可以演这个角色。我还没敢高兴,但又说了一句:虽然你可以演,假如你演的不好,我们还是可以换演员的,因为我们还在找更合适的演员。当时,每个人都觉得我的形象很差,因为我的脸小嘛,而且皮肤也不是那么白,生活当中很不打眼,而且普通话说的不好(现在我都说的不好)。
我当时就不怎么敢说话,就显得好像很羞怯,又老实,坐在那儿吧,就反正黄皮寡瘦的,也不是那种靓女,咋一眼看着特别好看那种,反而就是特别上镜。那个时候演员跟现在的审美也不一样,当时是我们不演这种资产阶级女妖精的角色,我们全部是演正面的革命角色。
我拍完了《南海长城》以后,我就回成都去了,剧团觉得,怕我骄傲什么的,也有很多演员不服啊,后来我就被边缘化了。
《南海长城》之前,我有一个京剧样板戏,是八个样板戏之外,叫《磐石湾》。我在《磐石湾》里面演甜女,就是演小常宝的那个,她好胖。剧组觉得我长的有点儿娇气,像资产阶级的小姐,不像工农兵,当时随便怎么吃都吃不胖,没有工农兵的气质。
这些打击,就使得我觉得一定要成为一个演技派。因为我觉得演员是演出来的,就像祝希娟那样,其实她也不是很漂亮,但是人家就会演戏,“吴琼花”只有她扮演最合适。当时我就觉得要做她这样的演员。
在电影上,我运气很好。有一年,我同时拍三部电影,《瞧这一家子》、《婚礼》、《小花》,《婚礼》里我是主角。因为当时一个电影厂一年就拍一个电影,而我一个人拍了三个电影。所以那一年电影评选,我特别吃亏。
当时,演员奖只有三个,就是女演员奖、男演员奖、配角奖,三个奖,业内预测两个奖都是我一个人的,我也觉得我能得两个,都是这么看,但是最终结果出来,我只得了一个配角奖。
因为我三部电影都参加评选,这样观众的选票就分散了。一千多万张选票,在当时不算什么,我们百花奖的选票,有600多万张,根本得不奖。不像现在,一个奖,演员拿一万张几千张就可以得奖。太随意了。因为那个时候的电影,是唯一的社交娱乐工具,可以影响人的一生。
我们一共有15票,三部片子参加评选,别的演员得了9票,甚至是6票,结果他就拿奖了。最后,我靠《瞧这一家子》得了配角奖。幸好我是得了配角奖,没有少年得志,使得我后来在电影上一直奋发、努力。
因为我当时太年轻了,如果得那么多奖,不知道会有多狂,会影响我以后的人生和道路的。因为我本人挺狂的。
在我当时的年代,我去哪儿,交通全部要堵塞。比方我在这儿,跟伊丽莎白泰勒会面,我代表中国,和他们见面。当时都是清场,秘密的,交通堵塞,公安局都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当时我开的那个演唱会,有时候都会踩死人。
有一次,是在西安还是在武汉,在哪儿吃饭。结果被影迷发现,整个一条街,自行车全部踩踏下,那条街全部被人堵住了,为了疏散人群,都要拿水龙头去冲。我后来做生意的时候,我有一个七米五的加长林肯,车到那儿去,发动都开不动,很危险的,影迷把车都给抬起来,不让我走。
我有好多次危险,被人家压在人群底下,能活在今天已经不容易了,特别危险,我这么说一点儿都不夸张。你们年轻人可能体会不到。你们的父母肯定知道,好吓人,所有我的保卫我的人,衣服全部撕成碎片了。
所以后来,人家都有一个经验,跟着刘晓庆出去,他们叫我大猫,大猫就是扑克牌里面,有小王大王,最牛逼的那个,只要跟着出去就不能穿好鞋,得穿别的鞋,什么西装全部都撕烂。我们一天演出演八场,从早晨六点钟就开始演出,一场门票半个小时之内一抢而空。
总是想当最好的演员
从《瞧这一家子》那以后起,我对各种奖一点儿都不在乎了。也不是不在乎,但是得了也会很高兴,总比不得好嘛。但是我觉得我真正好的作品,好多都没有得奖。《武则天》就没有得,《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都没有得,没有参加评选,好多好多电影,《原野》也是八年以后才得奖的。
对一个演员来说,真正的奖是在老百姓的心里。我的观众有很多80后、90后,还有一些小观众是看《武则天》迷上我的,属于比较盲目,觉得武则天漂亮,演的挺好。我电影的观众,他们是永远不会变心的,永远都不会变。
有些朋友说,我是他们生命中的某一部分,跟他们的青春和人生在一起,这也是我后来才体会到的。我觉得一个人只有你有实力,才会经久不衰,我就是这个例子,你只有自己不停的努力,炒作有没有用?有,是暂时的。
我也不是很乖巧的那种演员,因为我不怎么叫人家老师,也没有什么偶像,就挺狂的。包括全世界的电影,我只是觉得哪一个人、他的某一部作品比较好,我也没有偶像,还觉得很多国外的演员,其实在表演上还差的比较远呢。
我知道我能做什么,就不会藏着掖着,会把它说出来,我自己觉得我在电影表演上比人家强,这样直率的性格,其实是不对的,其实每个演员,都可能觉得自己挺强的,内心深处。不然他就不干这个了,但大家都表面上谦虚低调。
我那么狂,不符合中国国情。当时的社会环境,跟现在不一样。现在就是要自己说自己好,使得人家对你有信心。
如果一个开刀的大夫当着你的面说,对不起我今天是第一次来,我比别的人差,我拿你的身体来练习,你肯定就不会让他来做手术了。现在他就只有告诉你,放心,我是这个科室最好的,所以你现在你就把你交给我吧,一定还你一个健康的你。这样的话,病人肯定就会特别的放心,时代不一样了。
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想证明我是最好的演员。和现在的演员相比,我们那代演员,从职业道德从演技都要好一些。好比《芙蓉镇》,我去拍摄地生活了三个月。我第一部电影,拍了一年。现在我也有一个习惯,我不插着拍戏,不会同时拍好几个戏。
我们那个时候拍戏,我现在都养成习惯,哪怕拍一个电视剧,也要认认真真对待。昨天我又拒绝了好几部戏,其中有个电视剧里一个角色,有点儿像春桃的角色,演一个捡垃圾的老太太,让我去吹皱纹什么的,我觉得有点费劲。而且要满口北京话,我就觉得没有时间去生活,也演不到位,所以我就说那个不行。
如果要演某个角色,我就经常会跟和角色相仿的人家住半个月再演戏。但现在很多电影电视剧,不会给演员这个时间了。现在,无论是什么电视剧也好,广告也好,包括你们的照片也好,我觉得有刘晓庆三个字,我就要对得起这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