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水叶原创小说丨岁月的斑痕(四)

2024-01-05   真言贞语

原标题:姚水叶原创小说丨岁月的斑痕(四)

岁月的斑痕(四)

文/姚水叶

社员们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陷入了永坤遇难的悲痛中,但还是忙碌在修路造田的现场,他们都感觉永坤的影子一刻也没离开大家,那个哭得死去活来的寡妇带着两个孩子滞留了六天,勉强地给永彦烧了首期纸币,就再也没来过,和永坤的这段烟缘彻底结束了,永坤媳妇临走时还去了永坤遇难的河滩和社员们说了一会话,几个人站在原地目送那娘仨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他们望着那娘仨远去的背影,都在叹息着无名的怨气:“怪那寡妇,不是她命不好,永坤还没事。”

“就是,扫把星。”

程有良劝道:“都甭说了,事撵事,遇到一起了,好好做活。”

收工时有良对田成说道:“你抽空看稻地的大麦能收了么,我快断顿了,添了一张嘴跟两张嘴一样,战怀比战地吃饭的时候还多,而且来了还得吃好点,客人常来,不比咱屋,做饭稀了怕人笑话。”

田成对有良说道:“成,我明去稻地看,不光你快断顿了,我也快把嘴吊起来了,战怀吃饭你甭在意,能来吃饭肯定肚子饿么,水库上活重人多,都是大饭量。”

“战怀吃饭我没怪过,娃可怜,若不饿饭、有家底也看不上吃咱两碗饭。”

晚饭时战地、战怀都回来了,兄弟俩吃过饭,战地送战怀出了门,在院子悄悄地说了一会话,战地回来对程有良低声吞吞吐吐地说道:“爸,和您商量件事。”

“啥事?你说!”

战地说道:“你给我五十块钱,我乡党有个半成二八的大梁自行车,我想买,再借给我哥五十块钱,我哥他丈爸也捎信叫我哥去一趟呢。”

程有良听后爽快地应道:“能成,能成,都是正事,你哥走了么?”

“我哥怕你不给,叫我先问你呢,他去水库了。”

程有良听罢,顺手从炕席下取出了一个棕色的牛皮纸包,打开后取出了一沓拾块钱的大团结,对战地说道:“这是去年决分了二百七十块钱,给你一百一拾元,你拿五十,给你哥六十,你哥走的路远。”

程有良的举止让战地心里特别感动,接过有良给的钱高兴得不知往哪装着好。

鸡叫头遍的睡梦里,程有良坐在河岸的草丛中,大河底鸭蛋大的石头、鹅蛋大的和瓦盆大的石头分布在水底,满河的水湍急而流,永坤从水底浮出水面,搬起一个簸箕大的石头电闪一般飞向空中,他惊叫了一声:“永坤!”翻身坐起,回过神后才听到是房门吱呀一声,原来是战地悄悄开门去水库了。

田成走了半天,从稻地看大麦回来,直接去了河滩,没开会也没占做活的时间,对社员传了几句话:“后晌收工早点,都回去磨镰,明先割农场的大麦,有良哥准备清除麦根光场。”

有善、天成也自告奋勇地要清除麦根,一举两得地挣了工分还能耙些麦根拿回家当柴禾烧火做饭,紧巴巴的日子让社员们连树须根、树枝、麦根都舍不得扔掉,清除过麦根的地皮干干净净,就像扫帚扫过一样。芒种前的早大麦虽然比不上小麦的口感质量,但确确实实地给社员应了急。

紧张的三夏大忙,社员们都忙碌在田间地头,忙碌在农场碾打、稻田的插秧中,忙碌在秋粮的耕种时,切切实实做到了“颗粒归仓”和“以粮为纲”。然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正悄悄袭来,夏至刚过,晒过收仓后的麦种还得晒几个日头,才能放心地收藏几个月。田成和社员们后晌锄头遍玉米休息时,对几个社员说道:“顺便传个话,夏至刚过,趁日头好,明起早些,晒麦种。”

聪贤问道:“田成,得几个人?我两口子也去。”

有良说道:“五六个人就够了,千百斤麦种,人多了划不来。”

聪贤回过头,看了一眼田成,笑了,说道:“那就不用传话了,就咱这几个人就够了,又不是大活。”

聪贤的老汉说道:“活不多可紧么!”

田成看了聪贤老汉一眼说道:“那你两口子明早上晒麦种。”

田成又对有良、永孝也吩咐道:“你俩明也来,我媳妇也来,把场扫净,晒薄些,两天就行了。”

第二天,田成带领大部分社员去最远的田地锄地了,田成媳妇、聪贤两囗子和有良、永孝一起把所有的麦种一袋一袋全扛出仓库,倒在地上,有良用耙子边推边说:“晒薄些,晒一天顶一天。”

聪贤笑着对永孝说道:“晒薄些,显多,路过走的外村人羡慕了就把女子送给咱队了。”

田成媳妇也笑着说道:“给永孝再送一个。”

几个人站在晒完的麦种上,无所事事,感觉闲忙闲忙的。接近正午的阳光暴晒在一寸厚的麦种上,抓一把滚烫滚烫的,他们几个人站在这儿,又惬意地看着满场的劳动成果,仿佛来年金黄的麦浪就在眼前。

社员们吃过晌午饭,扛着锄头下地了,一人就锄了炕席大一片。天空刮起了大风,田成抬起头瞅瞅四周发黄的天气,大声喊道“都快往农场跑,收麦种了!”

其实在田成发声前,就已经有几个社员拿起锄头往回跑了,社员们跑在狂风暴雨中,跑在通往农场的小路上,一瞬间溪水变黄猛涨,河水已漫过膝盖,农场上的雨水盖过了麦种,二三十人都泡在倾盆的暴雨中,麦种顺着流水冲进农场下的河道里,社员们的泪水混和着雨水也顺着脸颊流淌。河水冲上河岸,与农场持平,马路上的雨水也流向农场,危险一步步逼近,田成仍然在水里摸着麦种粒,程有善站在混浊的泥水中大声喊道:“快走,不要麦种了,冲完了,冲完了。”

晒麦种的几个社员都好像在赎罪,明明知道麦种已被暴雨淹没,但还是陪着田成在水中摸索着,有善拦腰抱住田成说道:“快走,你不走,有良他们也不走,洪水也吃人呢,为这点麦种让谁有个三长两短咋办呢。”

有良、永孝在暴雨中也和有善一起强拉硬拽地将田成拥进农场的仓房里。暴雨冲走了麦种,冲空了田成的心,他不顾浑身湿透的衣衫,仰面号啕大哭,那撕心裂肺的声音控诉着猛兽般的暴雨,诉说着内心的无奈。

暴雨不但冲走了集体的麦种,还顺着暴涨的洪水冲走了小芳喂养的两个猪仔。当田成和社员们从场房无奈地散去时,天空的乌云也在缓缓散去,回到家的程有良一反常态,像一只暴怒的狮子,骂了老婆、骂大芳小芳,嫌老婆和大芳不操心,嫌小芳把猪仔没管好。这时的娘仨更是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对于她们来说,不挨打已经是幸运了,并且已经习惯了程有良的暴脾气,也理解这是来自一股莫名的心火,也养成了逆来顺受的家风。正好战地也给队里锄完玉米,捞完稻子要返回水库了,他大步走在马路上,要赶在熄灯前回到大芳的身边。当他走进没有围墙的小院,透过窗户,看着昏暗的煤油灯还没有熄,便走进青砖戴帽的土坯房,看到炕沿上坐着的程有良,手里端着粗瓷碗,双腿垂下土炕,只有屁股挨着炕沿,一双旧胶鞋还牢牢地穿在脚上,看情形吃过饭一定还要做些家务的,比如,给牛圈清理粪便,给牛圈撒黄土,给牛饮水、添草,这些都是自己给自己加的工,山区不比山外,社员居住分散,有河东、河西、南梁、北坡,田地也自然和人一样分散,所以,耕牛分圈喂养,这样的话连小学生都闲不了,放学后放牛、割草,攒的农家肥十月底统一交给生产队,家家户户都攒十几方,二十几方,那些一坡一洼的田地用藤条筐又一担一担撒进地里,做到每块田地有肥使,每个养殖户有工分赚,这就是山区农民的日常。战地叫了一声:“爸!”

“哎,吃饭,给你做饭着。”

战地回来大芳自然高兴,她与战地不谋而合地对视了一眼,赶紧舀了一粗瓷碗稀糁,程有良老婆轻声强调道:“忙罢了,晚上不烙馍。”

吃罢饭,程有良对战地说道:“今都大意了,没操心,晒的麦种让暴雨冲完了,你抽空回去跟你队队长求个情,看能给咱这队匀些麦种不,钱不愁,只要有,多钱一斤说明就成。”

战地听了丈爸这句话,沉思了一刻应声道:“爸,能成,天明我就先不去水库,先回去帮您问问,还是帮忙给田成叔问?”

“麦种糟蹋了是我的责任,不赔都是队长的恩德,操心问更是应该的。”

“我村咋没雨?”

程有良解释道:“暴雨下的犁沟,同样的地方有时这片地下,那片地都没有,今山里的雨大,赊的猪仔也没影了,肯定也被暴雨冲走了。”

“爸,我天明返回,帮您问问我队长,看能匀出多少,估计𣎴多,交够了公粮,留够种子,还要给去水库的人提成,我队年终没钱分,还得留些决分粮,希望能多匀些。”

程有良听罢暗自羡慕,心想山外还是比山区土地宽,山区地土薄,满地碎石头,种得再好经不住狂淋暴晒。

战地临睡前,大芳问道:“买的自行车咋没骑?”

战地说道:“没买,涨价了,我哥怕媳妇不来,说多拿点钱,我把那五十块钱也给了。”

他俩说的话被堂屋的小芳听得一清二楚,心里对她爸一点都不乐意,平时上学买个生字本都没有钱,却大方地把一百多块送给人,小芳还从没有门框也没有放下带有喜字的门帘内瞅见大芳从箱子里取出一个棕色牛皮纸包,里边是大芳给战地藏的瓷碗口大的一块锅盔馍,悄悄递给战地,战地随手将馍掰了一个角递给大芳,他俩同时会心地笑了。

小芳睡了,她没有蒙头,又瞅见她妈同样地从厨房的米缸、面缸中间取出一个牛皮纸包,里边还是一块锅盔,又顺手递给她爸,她爸又掰下一个角递给了哑哥哥,小芳知道,在自己家里,白面馍就是这样分配的,只有黑面馍不用分配,可以随便吃,可她嘴馋硬挨饿都很少吃黑面馍,因此她认为自己就是爸妈嘴里平时常念叨的“菜包子”,也就不值得心疼她了。

【作者简介】姚水叶(女),陕西西安人,于一九七八年毕业于太乙宫中学,以耕农、养殖为生,更爱文学,喜欢用笔写方式向读者传递善良,传递亲身体会过的人间美德,歌颂祖国的大好河山,对生活抱以崇高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