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十二时辰》中,有哪些细节暗示了大唐正在走向衰落?

2019-07-24   江雨读书

《长安十二时辰》,表面上是唐朝版本的“反恐”24小时,但所讲的东西,给人一种小说版《万历十五年》的感觉。

当然,只是感觉。

严格来说,它并不是侦探小说——反派不是主角一步步推导出来的,而是跟着事件一起发展,慢慢呈现出来的,当然也达不到《万历十五年》的高度。

说实话,马伯庸的小说,并非美不胜收,也算不上畅快淋漓。

马王爷的文笔,确实不怎么太好。

但是,他的小说画面感很强,细节非常丰富。

以细节管中窥豹,所以便有了《万历十五年》的感觉。

读完小说,我最有感触的,倒不是情节的跌宕起伏,而是那些暗示大唐衰落的丰富细节。

繁华背后,是无尽的忧思。

这是一个单纯的侦探题材所没有的。

这些细节是什么呢?

我们拣几个重要的说说。

一、对待战场归来的军人的态度

大唐军中,有个著名的“第八团”。

在对阵突厥的战争中,他们死守孤城,血战不退,显示了独属于大唐的强悍。

从他们身上,我们看到了我们所向往的,那个有血性、有力量、有骨气的大唐。

这样的大唐,值得千年之后被后人缅怀、尊敬。

但是,就是这群勇士仅有的3名幸存者,尽管他们对大唐出生入死,却没得到应有的待遇。

闻无忌,在战争中失去一条腿,回长安后,住宅被征,女儿险些被侮辱,自己被强征者害死,还被泼了一身脏水。

萧规,姐姐被侮辱杀害,他指望兰州都督府能帮他,没想到被陷害入狱,还准备让他顶替一名囚犯去死,他拼死挣脱,走上逃亡之路。

张小敬,回长安当了九年不良帅,受战友闻无忌之死的刺激,也为了保护他的女儿闻染,一怒之下血洗熊火帮,还杀了他的上司长安县丞,被打入死囚牢。

三个为了保护大唐作出巨大牺牲的英雄,都被奸人所害,有的死于非命,有的走上与朝廷对抗的道路,一个一怒杀人,锒铛入狱。

如果大家仔细看的话,你会有发现,并不是朝廷的政策不好——他们在退役之后,最初的生活都不错,两个人都成功在最繁华的长安城落脚,一个进了公务员系统,一个经商也风生水起。

但是,问题出在哪呢?

第一,他们的功绩,并没有被时时记起,也没有人再去歌颂他们的事迹,他们需要从头再来,适应那个与军伍完全不同的规则,需要违背很多自己曾分外坚持的东西。

第二,相比大唐初期,处于和平中的人们看不到战争的残酷,英雄的故事,早已成为传说。

他们面对的,是个人的利益,管理者的要求。人们看到的都是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军人的奉献。

第三,在一个巨大而复杂的系统中,任何价值,都可能被强调的十分重要,也可能被贬低的一文不值。

如果官僚们想忽略什么,那是分分钟的事情。

二、中期的大唐官场,什么人活的最好?

任何一个看过小说或者电视剧的人,可能都会记住一个典型的小人形象:元载。

在小说里,这是个喜爱奢侈品,无利不起早的家伙。

对于他来说的,判断的标准,就是对他有没有利益,有好事坏事都会干;没有,都不干。

大家可以看一下具体描写:

元载首先注意到的,不是那栋高耸入云的太上玄元灯楼,而是它旁边的勤政务本楼。那屋脊两端的琉璃吞脊鸱尾、飞檐垂挂的鎏金銮铃、云壁那飘扬起的霓裳一角,斗拱雕漆彩绘,每一个奢靡的细节,都让元载心旌动摇,对那里举办的酒席不胜向往。

还有一段:

在元载的想法里,功劳这种东西,是有限的稀缺珍品,不可轻易假人。直觉告诉他,恐怕这是一个比谋夺靖安司还大的好处,自然更不可能与人分润。

还有:

元载是一个理性的人,他认为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分为两类:能享受到的,不能享受到的。人生的意义,就在于不断把后者转化成前者。

或许,你鄙视他的为人,但和平越久远,这样的人越多,现在,这些人有一个统一的称呼:

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他们认为,只看利益,不问责任,这样才能活的更好。

历史记载中的元载,官至宰相,任用过理财能臣,铲除过奸宦,但也飞扬跋扈,独揽朝政,专营私利,后来被唐代宗赐死,到了德宗朝又恢复了名誉,文宗给了他一个谥号,“忠”。

很有讽刺意味的一个称号啊。

一个一心为自己求利的人,是如何被称为“忠”呢?

因为他把自己的利益,与君王的利益捆绑在一起,找理财能臣,铲除奸宦,虽然是为了自我利益,但也帮了君王。

这是一个能臣,而且是让上司得实惠的能臣。

在那样的封建年代,像张小敬这样,为了百姓拼死拼活的,却忽视上司的利益,谁会理你?

就像魏忠贤,确实是奸佞之徒,但是他倒了,崇祯越来越穷了。

当一个朝廷评价标准,忘了百姓这个基本标准,就忘了本,各种怪异但分析起来很合理的事情就会频繁发生。

三、艺人获得更多的关注喝彩

图片来自网络

士农工商四民排序,伶人根本排不上号,处于三教九流歧视链的末端,但是,古往今来,伶人因姿色才艺上位者所在多有。

比如,唐之后五代中的后唐皇帝李存勖,重用伶人做刺史,引起大臣的不满。后来李存勖被杀时,身边只有他喜欢的十几个伶人。

天宝年间,大唐繁华日久,这种风潮已见端倪。

这是小说中一段描写:

张小敬抬头看去,发现两个拔灯的车队又在当街斗技。一辆车上被改装成了虎形,连辕马都披着虎纹锦被,车中间凸起一圈,状如猛虎拱背。三个大汉站在虎背上,各执一套军中铙鼓,一看就知道效仿的是《秦王破阵舞》。不过他们三个此时垂头丧气,显然是败了。

而他们对面的胜利者,是一辆凤尾高车。车尾把千余根五色禽鸟羽毛粘成扇形,摆成凤凰尾翼之势,望之如百鸟朝凤。中间竖起一根高杆,杆缠彩绸,上有窄台。一位女歌者身着霓裳,立在上头,绝世独立。刚才那直震云霄的曼妙歌声,即出自她之口。

许合子胜了这一阵,手执金雀团扇对着兴庆宫一指,意即今晚要拔得头烛。这提前的胜利宣言,让民众更加兴奋不已。许合子一脸得色,从高台下来,钻进车厢里歇息。要等到与下一个拔灯者相遇,她才会登台迎战。

马车缓缓开动,许多拥趸簇拥在凤尾车四周,喊着名字,随车一起朝前开去。他们的信念非常坚定,要用自己的喝彩,助女神夺得上元第一的称号。

大家看到没有,唐初之时,代表大唐形象,雄壮无比的《秦王破阵舞》居然败了!

靡靡之音代替了昂扬的旋律,对伶人的喜爱,超过了对英雄的推崇。

这是一种很明显的暗示。

小说中的暗示俯拾即是,比如,被点燃的拔灯楼要倒了,作者如此描写:

它正对着的位置,正是勤政务本楼。那宽大的翘檐歇山屋脊,正傲然挺立,迎接着它建成以来最大的挑战。这是两个巨人之间的对决,凡人只能观望,却绝不可能挽大厦于将倾。

灯楼上半截毫不迟疑地砸在了勤政务本楼的直脊之上,发出巨大的碰撞声,一时间木屑飞溅,乌瓦崩塌。灯楼毕竟是竹木制成,又被大火烧得酥软,与砖石构造的建筑相撞的一瞬间,登时溃散。而勤政务本楼的主体,依然挺立——不过灯楼并没有彻底失败,它的碎片残骸伴随着无数火苗,四散而飞,落上梁柱,散入屋椽,溅进每一处瓦当的间隙中。

你从中感到了什么?

一个在历史上留下赫赫之名的时代,一定是一个有着卓越精神的时代。

每一个时代的先辈,无不披荆斩棘、筚路蓝缕;但并不是每个继任者,都称职合格。

越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越要心存警惕、心存敬畏。

希望我们出发再久,都不改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