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像牛马一样拼命干活，受到的待遇却和猪狗差不多……甚至忍不住想要跳进海里，成为鲨鱼的盘中餐。”——来自一名19世纪中期捕鲸船水手的日记
捕鲸者
1855年8月，19岁的罗伯特·韦尔离开了纽约州。他是被迫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因为在牌桌上输钱太多，他感觉没有脸面留在家乡了。韦尔决定登上捕鲸船，成为一名水手，这在当时是一个充满诱惑的工作。
当年8月20日，韦尔在马萨诸塞州登上了克拉拉·贝尔号捕鲸船，前往大西洋和印度洋寻找鲸鱼。曾经朝思暮想的海上冒险生活，从第一天开始就变了味道——实际上，在捕鲸船上当水手，可能是最痛苦的航海体验了。
每一个新水手出港之后，首先难以适应的，就是那糟糕的居住环境。
19世纪的捕鲸船为了满载而归，往往需要一年以上的航行才行，传统的捕鲸点鲸鱼越来越少，向大海更深处探索成了唯一选项。所以，捕鲸船就成了水手们的“家”。
船长和高级船员一般住在船尾甲板下的舱室里，拥有自己的独立空间，相对舒适很多。但是普通水手，只能挤在“艏楼”里——这是船头甲板下的空间，低矮狭窄，糟糕透顶。这里一般要塞进去25个床位，水手只能挤在一起睡觉。
捕鲸场景
艏楼里很少或者根本见不到阳光，水手的床垫是用稻草或者玉米杆填充而成的，睡在上面很不舒服，水手们都戏称这种床垫为“毛驴的早餐”。可以想象，在海上无法一直保持干燥，大多数时候这种床垫都是湿漉漉的，就像是睡在一堆烂草上面一样。
更糟糕的是，捕鲸船的中部是鲸油提炼间，一旦捕捉到鲸鱼，那里就会日夜不停地烧火炼油。当船舱中部的温度越来越高，大量的老鼠和蟑螂就会向船头逃窜。水手们在睡觉的时候，常常会被从身上爬过的动物吵醒，但又无可奈何。
捕鲸船上的艏楼，就是这样恐怖的存在。一位当时的捕鲸人回忆起来，形容他住的地方“热得像个炉子，充满着难闻的气味，这种气味混合了各种东西，包括烟草、水手的储物箱、肥皂、沾满油污的平底锅、腐烂的肉类、葡萄牙流氓和晕船的美国人”。
想象一下，要在这种环境中生活一年以上，该是多么的痛苦。怪不得那位水手评价：“要说地狱一般的艏楼还不及我见过的肯塔基州的猪圈一半干净和适宜居住。”
住得不如猪圈并不夸张，在吃的方面，也好不到哪里去。
19世纪水手的饼干
捕鲸船上等级森严，船长和高级船员总是吃最好的食物，底层水手无论是食物的种类、数量还是质量上，都无法和高级船员相比。因为捕鲸船每次都要在海上航行很长时间，所以只能携带最容易保存的食物，比如腌肉和硬面包。
腌肉的保存时间相对较长，所以是最常见的食物。正常情况下，这种牛肉或猪肉会被储存在木桶里，拿出来之后是硬邦邦的一大块。要想吃这种肉，必须提前拿出来在海水中浸泡才行。
另一种重要食物就是硬面包，这是一种被烤得很干的面包，硬得像石头一样。一些刚上船的水手不了解情况，啃上一口能后悔一辈子。这种硬面包有特殊的吃法，要么是砸碎了含在嘴里慢慢嚼，要么是在炖菜里泡软了再吃。
19世纪捕鲸船水手的菜单中，还包括大米、豆子、土豆和少量蔬菜，这些完全看多久能靠岸补给一次。在平时的航海中，水手们最期待的是周日的伙食，一般都会有丰盛的饼干炖菜：切好的肉、蔬菜和饼干，或者是能找到的其他食材，配上香料一起炖出来的大杂烩。
炖菜会放在一个大桶里抬过来，水手们毫不谦让的你争我抢，一旦手慢一些就什么都不剩了。
在海上的时间越长，有关食物的一切就会变得越糟糕。
硬饼干
你无法指望那个时代的淡水能保存多长时间，几周之后就会慢慢变质，难以下咽。如果遇到炎热的天气，食物在潮湿的船舱中腐烂的更快。硬面包开始变软腐烂，上面爬满蛆虫和蟑螂，发出令人恶心的臭味。储存不好的肉类也腐烂了，一个捕鲸水手曾写道：“只要打开存放我们吃的牛肉和猪肉的木桶，那里面发出的恶臭能从船头一直飘到船尾。”
这样腐坏恶心的食材，再遇到一个不专业的厨子，就是噩梦了。实际上，捕鲸船上的厨子大多数都不专业，他们很可能在上船之前根本没做过饭——或者是上船之后，水手们轮流当厨子。
鉴于水手在船上无从挑选，厨子做饭也就随心所欲了。把海水中浸泡的肉切块，和其他能找到的食材放在一起炖煮就行，半生不熟都是很正常的现象。
但是，水手们也不会抱怨什么，因为在有些情况下，这样糟糕的食物还会限量。毕竟在茫茫大海上捕鲸，船长必须要精打细算才行——如果没什么收获就要靠岸补给，损失会很大。所以水手常常处于半饥饿状态，为了抵挡这种饥饿感，水手们只要是清醒的时候，要么是在抽烟，要么就是在嚼烟叶。据统计，1844年美国捕鲸人消耗了超过50万磅烟草，平均每人约30磅（约13.6千克）。
相比饥饿而言，生病和意外受伤更让水手恐惧。
捕鲸场景
坏血病最常见，但只要定期靠岸补充新鲜蔬菜水果，倒还不至于太严重。其他的病就麻烦了，比如痢疾、风湿病、破伤风、结核病、肺炎以及热病，都很常见。当时很少有专门的船医，一般都是船长带一个医疗箱上船，里面有各种药物。
水手如果得了痢疾，那就给他一点蓖麻油，鸦片类药物则是最好的止疼药。有些船长则完全靠经验治病，比如有些偏方认为，风湿病可以用翻车鱼的鱼油治疗，治疗坏血病的良方是把病人头部以下埋在沙子里一段时间……
总而言之，生病之后就靠运气了。
捕鲸船水手意外受伤更为普遍，水手要划着捕鲸小艇追捕鲸鱼，一旦鲸鱼被捕鲸叉扎中，就会激烈挣扎，巨大的尾鳍能把人当场拍死。举个真实的例子吧，1849年3月4日，农夫号捕鲸船在深海捕鲸点发现了鲸鱼群，捕鲸小艇上的水手朝着最大的鲸鱼投掷了几支捕鲸叉，受伤的抹香鲸开始挣扎，并一口咬住了小艇。
小艇被甩得上下颠簸，之后直接被掀翻——水手艾伯特·伍德没来得及跳进海里，骑坐在了抹香鲸的下巴上不能动弹。之后，鲸鱼用巨大的尾鳍狠狠拍向水面，落水的舵手当场死亡。伍德趁机从鲸鱼嘴里逃脱，但没游出多远又被抹香鲸咬了几口。
伍德被另一艘小艇营救了，他的身体一侧被咬穿了一个大洞，“皮肉都翻了出来”，大腿内侧的伤口都露出了骨头，背上还有一条10厘米的伤口。伤势如此之重，没有人觉得他能活下来，但是船长还是下令返航——伍德在海上撑了13天，到达塔希提时竟然还活着，最终他被治愈了。
能像伍德这样幸运的水手不多，因为距离港口太远，很多意外受伤的水手都死在了大海上。
捕鲸船上还有另一种隐秘的疾病，那就是抑郁症。
捕鲸船的工作
在当时，人们还不认为这是一种疾病，往往会认为水手发疯了。其实这很容易理解，在狭窄的船上生活，经常数月无法靠岸，如果再遇上长期捕不到鲸鱼，很多水手都会崩溃的。
有一个这样的例子，1854年6月3日，摩里亚号捕鲸船的船长托马斯·B·皮博迪忽然询问自己的高级船员：“要是一个人因为没有任何希望，也看不到幸福的可能而了结自己，那么他到了另一个世界会不会受到惩罚？”
皮博迪船长的信仰不允许他自我了断，但长时间航海又毫无收获一直折磨着他，大副十分担心他的精神状况，还专门安排船员盯着他。第二天，皮博迪船长告诉大副，自己“马上就要实现自己的目标了”，随后他承认已经服用了鸦片酊。
但是，可能服用的量不大，皮博迪船长第三天依然出现在了甲板上。之后他又回到了自己的舱室，正当水手们发现了鲸鱼准备去追捕时，大家忽然听到了一声枪响，“一发子弹从下往上穿透了甲板”——皮博迪船长还是朝自己的脑袋开了一枪。
至于普通的水手，则可能胡言乱语、喝酒闹事，有些人一旦发现捕鲸船靠岸补给，就会想尽办法偷偷逃走。在19世纪初捕鲸业的黄金时期，弃船逃走的水手一度超过50%，这让船长们不得不经常靠岸重新招募水手。
另一件让底层水手崩溃的事情，就是他们的待遇。
普通水手
捕鲸船等级森严，一旦出海底层水手就要无条件服从船长的命令。正常情况下，船长不会对水手过于严苛，但总有一些船长脾气暴躁，喜欢惩罚船员。
正常来说，对水手的惩罚包括训斥、增加工作量、单独囚禁，甚至是拴住拇指吊起来鞭打。在海上耗的时间越长，船长的脾气就会越奇怪，水手被惩罚的情况就会越常见。
问题在于，忍受了这一切之后，很多水手发现他们的薪水少得可怜。
一次捕鲸不管产生了多少利润，船主都会拿走超过50%，因为包括船长都是他的雇员（当然也有船长就是船主的情况）。剩下的钱按照比例分配，船长最多，然后是高级船员，最后才是底层水手。
水手在拿到薪水之前，一般会有预支工资（可以留给家人）。之后在船上的各种花费，都会最终在薪水中扣除——船上有“小卖部”，高价销售各种商品，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很多水手在靠岸之后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立刻跑到小酒馆畅饮一番，花的钱自然也是预支工资。于是，到最后他们才发现，到手的钱寥寥无几，甚至可能欠着船主的钱。
冒着生命危险，在最恶劣的环境中工作，一次出海可能两三年才能回家，最后还赚不到钱，也难怪水手痛恨捕鲸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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