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3月29日,在广东梅州市的李塘村,52岁的高小凤在志愿者的搀扶下,回到了阔别43年的故乡。
每走一步,高小凤的心就颤一下,情绪更是激动得难以自抑。
“我到家了,谢谢你们,把我送回来!”高小凤一面掩面哭泣,一面双膝下跪向志愿者表达最真挚的感谢。
“可是我的家没了。”高小凤错愕地望着曾经居住过的毛胚房。在长达数十年的风吹雨打下,房子早已坍塌成断壁残垣。
高小凤重回故乡
据悉,1976年,年仅9岁的高小凤与母亲、姐姐被人贩子以900元的价格拐卖至浙江。
从此,母女三人的人生陷入黑暗。姐姐在成年之际喝农药自杀,母亲于1990年不慎走失。唯有高小凤苦苦坚持,并在外界的帮助下回到家乡。
那么,母女三人是怎样被拐卖的?如今的高小凤还有亲人吗?
幸福安乐的五口之家
“这里是我家的大门,那里有一个超大的鱼塘,我们夏天会跳到里面玩水、抓鱼。”高小凤依稀记得家中的构造与布局,用手欣喜地比划着。
高小凤的家位于石马镇李塘村,是个幸福美满的五口之家。
父亲高汉飞老实巴交、性格厚道,母亲张进肽温柔贤淑、勤劳朴实。
高小凤是家中的二女儿。上有一个姐姐,名叫高小燕;下有一个弟弟,名叫高大海。
高小凤(中)
在寻常人家里,家中二女儿永远是最易受欺负、最不受重视的存在,可高小凤却得到了父母同等的关爱与照顾,与姐姐、弟弟享有同样的待遇,在充满爱的环境下茁壮成长。
“我们家以前很穷,煮菜粥也要掺好多水。我和姐姐经常争抢着,从粥里挑菜叶子吃。这时,我爸就会静静在旁边笑着,自己都不舍得吃一粒米。”
回忆起小时候与家人生活的情景,高小凤的泪水更是止不住,悲伤中又带着一丝心酸。
高家的条件并不好,餐桌上每日都是清一色的炒青菜,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顿肉。
不过,三个孩子从未抱怨,反而将寡淡无味的青菜拌饭当成美味佳肴,时常比较谁多吃一粒米,谁少吃一叶菜,倒给平平无奇的吃饭过程增添了不少乐趣。
就这样,一家五口生活在破旧、贫瘠的毛胚房中,物质生活虽清贫,内心世界却丰富多彩。
李塘村
然而,福兮祸所伏,幸福到极致也会迎来灾难。
一个跨地域、组织严密的人口贩卖组织正在将魔爪伸向这个幸福安详的五口之家。
1976年底,李塘村为迎接新春热闹非凡,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杀猪宰羊,置办年货,全村上下一副喜气洋洋的景象。
9岁的高小凤和家人一起大扫除、剪窗花、贴春联,共同迎接新年的到来。
殊不知,这个年终究没能过圆满,而这一年也是一家五口团团圆圆、其乐融融的最后一年。
被拐之路
“小燕,小凤,跟妈去趟舅舅家!”张进肽催促着两个女儿赶紧换好衣裳,去弟弟家做客。
高小凤迅速穿戴整齐,满心欢喜地牵着母亲的手,期待着这次做客之行。
“姐,城里有户人家招保姆,给的钱多,包吃包住,还能把孩子带过去,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舅舅张某满怀“诚意”地给张进肽推荐工作。
“城里?安不安全啊?”张进肽下意识担心道。
“姐,我打听得可清楚了,安全得很!做得好,工资还能再加!”张某说得天花乱坠,哄得张进肽逐渐褪去了疑心。
一方面,张进肽考虑到家中孩子渐渐长大,上学要花不少钱,若能做工补贴家用,可以大大减轻家中的负担。
另一方面,张进肽料定张某不会诓骗自己,毕竟是骨肉至亲,总归还是信任的。
因此,张进肽并未考虑多久,便欣然接受了张某的建议。
此时,高小凤与高小燕正在磕着点心盘里的瓜子和花生,看着大人们窃窃私语,面面相觑,倒也怡然自得。
不想,这竟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与安宁。
高小凤的舅舅张某心思歹毒,坑人坑到自家人身上。
为了谋取一点蝇头小利,他竟然与人口贩卖组织相互勾结,对身边的亲属下手,准备将亲姐姐与外甥女卖到贫困山区去。
高小凤姐妹跟着母亲坐上了前往浙江的绿皮火车,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既好奇又激动,对着车厢四处张望。
带路的是几个“工作介绍人”,他们受舅舅委托带张进肽母女前去应聘工作。
张进肽双手护着两个女儿,全程保持警惕。相比于即将工作的喜悦,她更多了一份担忧与害怕。
途中,张进肽在上厕所的间隙,突然听到了那伙介绍人鬼鬼祟祟的对话。
“三个人,900元,是不是卖低了,我看这三人品相都不错,说不定还能把价格再抬一下。”
“先别说了,小心叫她们听见。先把货安全送达再说!”
没听几句,张进肽便敏锐地察觉到,这些所谓的高薪工作介绍人竟是彻头彻尾的人贩子!
那一刻,张进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强忍身体的颤抖,佯装镇定,快步走到两个女儿面前,迅速交代道:“你们一定要记得自己的名字,爸爸和弟弟的名字,还有我们的家,住在广东石马公社,别忘了……”
张进肽刚想再说几句,不料那群人贩子已经出现在身后,猥琐地笑着,询问母女三人发生了什么事。
为了不打草惊蛇,张进肽只能假意逢迎,硬生生挤出一丝微笑道:“没事儿,大哥。”
而后,张进肽采取了一切逃脱的办法,均以失败告终。
鲜少出远门的她常听村里老人说起拐卖妇女儿童的可怕事,可自己真遇到了,反倒手足无措、六神无主了。
短短几天,在强烈的精神压力冲击下,张进肽的心态完全崩溃,变得神志不清,嘴里居然开始嘟囔起胡话。
4天后,火车到达浙江丽水站。而张进肽也彻底疯了,时而痛哭流涕,时而癫狂耻笑,突然扯着自己的头发,大喊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高小燕姐妹俩望着大变样的母亲,身体瑟瑟发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引来不少路人的注意。
姐姐自杀,母亲失踪
“真晦气,怎么就疯了,都不能卖到好价钱了。”
“别管那么多了,先让那两个小的闭嘴,否则引来警察,大家吃不了兜着走。”
人贩子神色紧张地看着彼此,讨论着张进肽母女三人的日后归宿。
由于张进肽精神失常,人贩子寻思着正常人也不愿意买,便将他卖给了当地农村的残疾人。
12岁的姐姐高小燕则被卖给隔壁村一户人家的残疾儿子当童养媳。
至于9岁的高小凤,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买家,便只能跟随母亲去了那户残疾人家里。
自此,高小凤有了新的“家庭”,新的“父亲”以及新的身份。母亲张进肽也被改名为刘广兰,成了残疾人的新媳妇。
“妈,你醒醒啊,我们该怎么办啊!”高小凤哭着晃动母亲。
张进肽的精神极不稳定,只会乐呵呵傻笑,连女儿是谁都忘得一干二净。
高小凤的心中顿时拔凉拔凉的,她环视着周围陌生且黑暗的环境,感到无比绝望。
张进肽的病是间歇性的,时好时坏。
偶尔,她会突然清醒,睁大眼睛,抱着高小凤就往外冲,嘴里大声嚷嚷:“我要回广东石马公社,快放我回去。”
然而,没跑几脚路,村民们便会操起锄头将母女俩团团围住,警告她们不要痴心妄想。
张进肽若想硬闯出人群,等待她的将是一顿惨无人道的拳打脚踢。
在这样一个远离城市喧嚣,没有车水马龙的小山村,村民们大都自成结界,团结一致。
谁家有难,定会“仗义”地上前帮一把。这也是张进肽为何每跑一次都一定会被抓回来的原因。
渐渐地,张进肽看不到出逃的希望,彻底心灰意冷,精神状态更差了。
1984年,从邻村传来一个噩耗,让张进肽母女从此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噩梦不断。
“高小燕是你的女儿吗?可惜了,才18岁。”
原来,被卖到邻村的姐姐高小燕经常被那户人家殴打,身上没有一块好地方,终日以泪洗面,最后不堪其辱,选择在花一般的年纪喝农药自杀了。
在得知大女儿的死讯后,张进肽变得近乎疯魔,拼命敲打自己或用身体撞墙,甚至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
1990年,张进肽突然走失,全村人出动都找不到她的身影。她究竟是死是活,至今下落不明。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高小凤遇到了一个好男人,如正常人一般结婚生子,复刻了当年一家五口的幸福与快乐。
然而,原生家庭的破碎将是她终身难以忘却的痛。姐姐的死亡以及母亲的失踪更像一颗毒瘤一样,成为高小凤心中无法磨灭的伤口。
那么,她能找到家吗?她的家人还好吗?
“欢迎你回来”
“我爸叫高汉飞,我弟叫高大海,我家住在广东石马公社……”
闲暇时,高小凤总是一遍又一遍地背诵家人的信息,还将它们记在小本子上,生怕自己忘记。
随着年龄的增长,高小凤对家人与家乡的思念与日俱增,甚至达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
过去,高小凤曾托付村里识字的年轻人为自己写信寄回家乡,可每当写到详细地址时,高小凤便会急得直挠头。
她只记得母亲无数次循环“广东石马公社”,至于哪个镇、哪个村以及哪户人家,高小凤一无所知。
高小凤的一双儿女小美和小清看到母亲终日郁郁寡欢,便暗暗发誓,定要帮母亲回到家乡,为她寻找失散的亲人。
小清根据母亲提供的线索,上网搜索了广东省所有与“石马”相关的地名,将其全部汇总起来,供母亲辨认。
而高小凤通过对比村镇的细节图片,结合儿时的记忆,终于找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家乡——兴宁乡石马镇李塘村。
与此同时,女儿小美综合了母亲提供的信息,在“宝贝回家”的网站上发布了寻亲帖子。
值得庆幸的是,帖子发布不到一天,一位志愿者便提供了关键性信息。
“李塘村有个人叫高永雄,是高汉飞的弟弟高汉崇的儿子。”
此外,志愿者特地前往李塘村走访,打听到当年确有一户高家在一夜之间丢失了一母二女的消息。
“这家人还在村子里吗?”志愿者问。
“不在了,人都没了,房子也没了。”村民遗憾地摇了摇头。
原来,1976年,在张进肽母女三人被拐卖后还不到一周的时间内,高汉飞便因卷入火灾而不幸身亡。
至于高家最小的弟弟高大海,则被叔叔高汉崇收养。长大后,高大海外出打工,不知为何出现精神障碍,最后自杀身亡。
自此,高家一家五口,除了高小凤外,死的死,丢的丢,竟然永无团聚之日。
2019年3月29日,52岁的高小凤在儿女以及志愿者的陪同下来到李塘村,这个在她梦中出现了43年的家乡。
“我真的特别开心,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家。但是爸爸、弟弟都没了,终究还是不圆满的。”高小凤的表情略带遗憾。
“欢迎你回来,叔叔、大姨都在,你还有家。”高汉崇暖心地表示。
据悉,当年拐卖张进肽母女三人的人贩子均已落网,得到了法律的惩处。
不过,当年参与人口贩卖的舅舅依然是高小凤心中的疙瘩。
女儿小美认为母亲、外婆三人的悲惨遭遇与舅舅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他应当承担大部分责任。
然而,任凭小美如何联系,舅舅一家一直未给出正面回应。
舅舅的儿子竟然表示,父亲张某当年是好心为之,他认为姐姐生活贫苦,便想为她另谋出路,重新嫁个好人家,不曾想好心办坏事。
在听到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后,小美甚是无语,却苦于没有证据,很难继续追究。
人口拐卖的事件千千万,亲属拐卖则是最令人寒心的。
除了本案中的舅舅拐卖外,社会上更不乏亲生父母拐卖自己儿女的事件,当真令人痛心。
试问,如果连身边最亲近的人也无法相信,这世间还有信任可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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