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和平街。三界庙(围墙内)前有个稍微宽阔点的空坪,这在清末民初的坪石街十分罕有。此图摄于2009年
图为三界庙难得一见的面貌,摄于2012年。
古老的坪石街,在现代交通运输手段出现以后,慢慢淡出江湖。
1936年11月1日,粤汉铁路开行直通车,由广州至武昌,全程45小时30分,每星期二、四、六南北两端对开。
从此,便捷的铁路运输取代了艰难的泷水船运和翻山越岭的古道挑脚行当,坪石水陆码头的传统优势不复存在,南北货物直接从沿线的车站转运,湘属之郴、衡、长、岳各地,再不用到坪石利用船工、脚夫之贩运转运。没有了大宗货物在这里集散。
铁路通车,武江水运风光不再,坪石街货物集散地生意一落千丈,精明的行商坐贾渐渐撤离,街上店铺纷纷关门,也是势所必然。只有少数本地商家小贩,或者故土难离,或者本小财薄,无法走为上计,只能苦守一隅。冷落的坪石街眼睁睁地看着现代化的火车擦肩而过,只能像一个前朝遗老,固执地恪守着自己的领地。
这个时期的坪石街,只剩下一些本地人及湖广人开的商号,还在苟延残喘。坪石街上及周边的乡民将湖南叫做湖广,沿用清代习称。湖广几个县因远离铁路,还是要依靠坪石街作转口贸易,只是生意大不如前。一向人满为患的坪石,此时人去楼空,许多店铺须找人看管,或者廉价出租,门面稍好的,每月租金也只有3元或1元几角。市容极度繁荣的坪石街,此时陷入沉寂衰落,一片萧条。
“火车未通时,大小船只,数约千艘,今日所余不及十分之一矣。昔日坪石沿河居民,多以操舟为业,经济充裕,船厂林立,今日多成陈迹。坪石一镇,向为水陆交通之枢纽,粤货至此,改循陆路,湘货至此,改循水路,为粤湘货转运之地点,市容极度繁荣。火车通后,粤商北上直达长沙,湘商南下,直抵芦苞沙坪,旅客和货物,改乘火车,挑夫绝迹。坪石受此打击,遂一蹶不振。交通工具改变,其影响一地之民生,有如是者。”
这是中山大学教授吴尚时先生住在坪石街时亲眼目睹萧条景象后的描述,其文写于1942年。
抗日战争期间,坪石街成了广东省战时后方,坪石街迎来了一段回光返照的时期。
当年在坪石出版的《建国日报》对此有过描述:
“抗战初期,南京、上海沦陷后,大量海外货物都由香港经广州北运,这个扼守湘粤要冲的坪石,凭着地理的优越形势便又被人重视而一变为工商业的安全地带。本来,粤汉铁路通车以后,货物全靠火车,因坪石市镇距车站有八里之遥,这个向来的经济融通要镇,于是为人所鄙弃,商业倒闭,居民他迁,街道冷落,今非昔比了。而此时的坪石,真好似复水重收一样,又逐渐受着宠爱。
1940年冬,国立中山大学、岭南大学、培正学院等院校先后迁来坪石,继之的一些新工业、工厂迁入,加上早前长沙、韶关历次疏散人口移至坪石者甚多,如今人口剧增,百业重兴,书店、银行、旅社、酒店等纷纷开落常贸易,应有尽有。”
1940年6月,国立中山大学从云南澄江迁来坪石,校本部、研究院在楚南会馆侧边,先修班在裴家湾。文学院在罗家头汽车站对面一个名叫铁岭的山岗上。理学院设在塘口,工学院在三星坪。法学院起先在武阳司,后迁至新村、车前坝。农学院在武阳司、明星桥,后来在栗源堡。师范学院在管埠(时属乳源县,今属乐昌市坪石镇)。中山大学复设附属中学,附属于师范学院。
广东铁工厂在水牛湾梅子冲对面南岭铁路边(今坪石电厂)。广东纱厂在水牛湾灵石坝村(1965年代时为基建局所在山岗,今坪石西河新城)。国军117后方医院在陈家坪。《建国日报》在上街头何家船厂(今肖家湾村八亩丘)。《工商日报》在下街高码头对面岭边横街(今老人院址)。
笔者找到当年在坪石街的中大学生写的两首诗《铁岭弦歌》。作者之一曾理回忆,“1942年,余与镇湘考入坪石铁岭中大文学院,同赁居附近农家,朝夕相处,互相切磋。每逢农学院同学邬怀清来访,必大谈国事,不能自已。”诗曰:
另一位名为曹菁,其诗曰:
当年的中大教师彭慧回忆说,1940年,中大由云南迁往坪石,穆木天(彭的丈夫)于当年秋天往坪石教课,不久,彭慧也接到中大的聘书,于是就带着孩子去到坪石附近的山村管埠,那是中大师院的所在地。
在中大任教的两年里,彭慧先后开过文学概论、现代文学名著选、历代文选等课程。在管埠铺着石板的村路旁,穆老师和彭老师居住的那座小平房里,经常聚集着一群群年青热情的大学生。他们和两位老师一起,热烈地探讨各种问题。彭慧当时三十出头,比学生大不许多,她和不少人成了很好的朋友。他们什么话都和她谈,包括个人思想上的苦闷,爱情上的纠葛。她也推心置腹地和他们谈自己的各种体验和看法。
这时候坪石街上本已闲置多年的众多店铺,还有一些住宅屋,又派上了用场,做了中山大学等学校的宿舍。共和街64号唐家大宅后院有一栋三层砖楼,环境清静,成了中大教授的宿舍。三官坛外的船厂旧址,是何家人的聚居地之一,住了理学院的学生。
笔者小时候听讲,共和街60号,公公屋里也住了中大文学院的一个教授,名叫朱子范,同公公很讲得来,送了一套《辞海》《辞源》给公公。1992年,何老先生的曾孙考入中山大学,后来打听到朱教授尚健在,居住在香港。
1941年12月8日,日本偷袭美国珍珠港,挑起太平洋战争,19日,香港沦陷。这时又有一些学校从香港迁到坪石街。
香港的私立岭南大学农学院迁至水牛湾对门河,今基建局所在地。中华浸信会广州私立培正中学和培道女子中学从澳门迁至坪石街,合并为培正培道联合中学,在长尾洞山头。
这时候坪石至连州公路通车,坪石街又有汽车往返于连县,汽车站设在罗家头。
1942年8月,创办国立第二侨民师范学校,校址在坪石的武阳司;秋天,吴康博士在坪石创办中华文化学院国文专科学校,校址在坪石街罗家头汽车站旁边;创建私立连胜中学,这所学校是孙中山生前为纪念1918年7月1日在援闽之役中不幸殉职的粤军警备司令徐连胜而命名的,校址在坪石街楚南会馆旁边。
在此之前,坪石街另有几间小学:私立二段初级小学,在上街,1929年2月开设;坪石民众学校,在上街将军庙,民国十八年三月开设;区立第一高级小学,在上街,1929年6月开设;私立益商小学校,在上街,1931年3月开设。
这一时期暂驻坪石的还有湘粤两省的一些政府机关,有湘粤两省联合办事处、广东省银行、中央银行、交通银行、农民银行,更多的是从沦陷区逃难来的难民,坪石人口急剧膨胀至二、三万。
小小坪石街,这时是机关云集,工商毕至,学校打堆。酒店、茶楼、旅馆又得以东山再起,人多店少,座无虚席。前所未有的是为知识分子和学生服务的众多书店,除了本街的万昌书店、又新书店,又新增了十余家书店:汇文供应社、文化服务社、大学图书供应社、群力书店、群星书店、文明书店、学生书屋、国光书局、又新书社、博文书店、广华书局、进明书社。
小小坪石街,有《战时坪石日报》,可以看到当天出版的报纸。这里还有建国日报、大光报、工商报等报社,有几家印刷社。
小小坪石街,这时呈现一种畸形的、表面的繁荣,似乎成了文化教育中心。
虽然时局艰难,这里却是一派歌舞升平,唱大戏是街上的一大特色,街上原有的几处戏台已嫌不够,又新建了戏院,叫做时代大戏院。最常来的是祁剧科班,还有汉剧、湘剧、京剧、粤剧、花鼓戏班,演出连台本的大戏,少则几日,多则十天半月,日夜不停。
1944年7月,在坪石出版的《建国日报》描述了当年的市井情形:
“此时坪石的生活,包含着各种类型:士、农、工、商、军政警各界,各人有各人的苦衷。
士,即是当时流亡到坪石的一般学生与教职员。许多学生因为战乱而得不到及时接济,仅靠一百几十元的贷金生活,要借打扫、敲钟或为校方做其他工作而维持学业。教授和一般中小学教师也很苦。教授们大多希望学校早日发米津,一家数口,一元买不到一两米。中小学教师和职员们更苦,几十元至百余元的待遇,还不够吃饭。
农,即在坪石从事耕作的老百姓,坪石山地多,只有少数自耕农和佃农。通常挑土产到街上卖的都是宜章县和邻近的乡人,他们一挑米或一挑花生,起码卖得二三百块钱,然后买了油、盐、猪肉、布匹和一切日用品回去,街上的居民看到他们,再看自己,觉得虚有其表,不胜感叹。
工,坪石的工人有许多种,商店的雇工,每月可得二三十块钱;做人力车夫的,每天虽可得百数十元,但除车租、伙食外,便没有多少积余;做船夫的无货可运,只有在坪石街载些赶火车的旅客到水牛湾去,每天的收入无定,而且,因为人少船多,船夫为载客互相竞争,常常打得头破血流,后来实行轮次载运,但因开船无定时,旅客不堪等待,搭船的很少;挑夫每日持担命运;在工厂工作的工人稍为好些,不过工薪太低,往往也没法维持家计。
商,坪石商人发财的不少,最多的是经营酒家、茶室、旅业、盐业和米业,其余为经营油糖杂货和屠宰业。战时人口密集,消费者数倍于生产者,故无业不兴,无商不利。商人的生活也比任何各界为好。
军、政、警各界,其生活没有两样,日常兼做一点生产事业,坪石警所与区署人员开辟农场、自种自给以资弥补。不过,除了伙食每人所得大都不够个人零用,养家就更谈不上了。”
1944年冬,日寇为了打通粤汉线,大举进攻粤北。坪石也要“走日本”了,疏散到坪石的学校、机关又纷纷撤离。坪石街回光返照式的短暂繁荣,注定不长久。。
1944年年底,国立第二侨民师范学校从武阳司迁往江西省安远。
1945年初,私立岭南大学农学院从水牛湾转移到梅县;私立中华文化学院从坪石迁至梅县;私立培正培道联合中学从坪石迁至湖南省桂东县。
中山大学在坪石街时期,为本地培养了一些人才,也有人留在了坪石街。莲塘何家有一位老人医术精湛,就是在中大学习过医学,90岁时仍有韶关人慕名前来看病。蓉蓉也晓得她单位有个武阳司村的人,在武阳司的中大分部读过书。共和街礼礼的妈妈就是当年随中大来到坪石街的学生。
当年国难当头,中山大学被迫迁到了边远的坪石街及周边乡村,无奈地住了几年,抗战胜利后,中山大学回到了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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