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年轻的夫妻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男人正在挂盐水,女人陪他。男人静静地坐着,紧挨着女人,女人双手握着焐着男人扎针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像是焐着一件不能冻的宝贝。许是刚从外面走了许多路,两个人的脸都被寒风吹得红扑扑的。女人数着输液管里的盐水一滴一滴往下注,男人微笑着看着女人专注的神情。
“咚咚咚”,进来四个中年女人,每人怀里抱一只热水袋,毛绒绒的,大大的。一个是胖乎乎的圆脸,染着金灿灿的头发,一个穿着深红高级羊绒大衣,一个戴着明晃晃的白金粗耳环,一个口红艳得像刚流出来的猪血。四个女人在椅子上坐下来,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射在那对年轻的夫妻身上,轻蔑地相视一笑。
护士走过来,问谁挂盐水,“黄发胖子”拍拍胸口说:“是我,她们都是来陪我聊天的!不过你放心,躺椅费我都付清了,一分不少!” 黄发胖子说完,闭目眦嘴,呼天喊地。等护士扎好针,几个女人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嚷开了,像进行一场辩论赛。
“黄发胖子”眯缝着细眼说:“哎呀,成天一个人呆在家里,真是无聊得要命。如果有人要买时间的话,我愿意以每小时两元的价格卖给他!你们不知道,我家那个昧良心的,自从当上了什么破经理,整天不管我,每天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看电视。电视看多了,也腻了,都是些情呀爱的骗人的玩意儿,没劲死了!”她顿了一下,夸张地伸出没扎针的那只手,做着诗朗诵那样的手势:“啊,婚姻里的爱情,你在哪里呀?”
女人们被她逗乐了,一齐纵声大笑。仿佛这输液室是她们家客厅似的。
“高级羊绒”竖了竖大衣毛领,缩了缩脖子,也不甘示弱:“我家那狼心狗肺的东西,刚结婚时样样依我,我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不敢去摘星星。后来,他的能耐越来越大,钱越赚越多,可对我的爱却越来越少。哼,他还埋怨我只知向他要吃要穿,从来不知道关心照顾他哩!你们听听,这是个大男人说的话吗?他不知道,女人生来就是享受的。再说了,我凭什么要关心他?他对我的爱情早就不知被哪个狐狸精勾走了,哼!”
她停下来,想看看女人们的反映如何。不料,三个女人哈哈大笑,齐声附和:“啊,你跑到哪里去了?婚姻里的爱情!”
“金耳环”差点儿笑岔了气,可来劲了,抢着大声喊:“哎呀,你们俗不俗呀,都什么年代了,还谈什么爱情!咱们女人生就了一副好脸蛋好身材,就有吃有穿。抓住最实惠的东西,才是聪明的女人。咱们这个年龄的女人,衰老是最可怕的,把钱使在脸上,让美丽和青春永驻,就有男人爱你。你看我,虽然离了婚,不是照样光彩夺目吗?”
她也效仿前两个女人,卖关子似地,故意停下来,不往下说,看着她们。三双眼睛骨溜溜一转,不约而同地吟诵:“啊,婚姻里的爱情啦,你就在那金耳环的脸上!”一阵又一阵的喝彩声,全是她们自已给自己的。
“红口红”正要发表高论,却听到了一个悠长的声音:“嘘——”这声音又轻又低,但却压倒了这麻雀吵架似的群音。
几个女人一愣,谁会这样大胆,敢对她们发出制止的声音呢?循声望去,她们将目光落在角落里的那对夫妻身上。这嘘声就是那个年轻女人发出的。
她们看到了这样的一幕:男人倚在女人的肩上睡着了,口水流到了女人前胸的衣服上。女人仍然保持那个姿势,握着焐着男人扎针的手,专注地看着男人流着口水的脸,仿佛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她难为情地冲几个女人笑笑:“不好意思,请你们小声点,让他睡会儿。行吗?挂完盐水,我们还要去厂里上班哩。”
几个女人一下子静下来,全都不说话,只是久久地看着,眼里蓄满泪。也许,她们在认真地想,爱情究竟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