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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忠杰所在的武汉市红十字会医院是距离华南海鲜批发市场最近的综合医院。疫情期间,医院曾在崩溃的边缘,四分之一的医护人员感染。如今疫情告一段落,这位呼吸科主任却要面临新问题:英雄们都累了。
右后为范忠杰。 (受访者供图/图)
呼吸科同事们:
大家辛苦了!从12月17日我们接到第一个“不明肺炎患者”开始,到3月25日我们恢复日常门诊,这三个月没有人后退,没有人倒下。抗疫的工作终于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你们也终于可以休息几天了。
现在回忆起最初的那一个多月,14个门诊,2个急诊全部开放,24小时不停歇,一天最多挂出2700个号。最多的时候,你们一个人一天就看了一百三十个病人。1月23日,我们能够穿上防护服的时候,我高兴地发了朋友圈。在这之前,我有时候会羡慕抖音视频里其他医护人员穿的防护服,看起来严密又结实。但你们都是好样的,在没有穿过好的防护服时,依然救治了好多例新冠肺炎患者,向你们致敬。更令人高兴地是,因为我们惯于戴口罩,勤洗手,我们科室没有一个人感染。
防护服也是一种负担。戴着厚口罩、帽子、护目镜、面屏,我们喘不上气,口干、头痛。那时候患者们着急,有时候说话凶了一些,你们委屈,但你们没有接茬。你们上完一个班,交班了却也走不了。有的患者“扑通”就给医生跪下了,抱着医生的腿不放。我们能怎么办?我们只能接着看病人。
现在想想,那一个多月也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有三天时间,门诊患者密如针脚,哭的、吼的、下跪的、睡过道的、突然倒地的、救护车拉来还来不及救治的……发热门诊的李峰医生,白加黑连轴转,昏倒在办公桌旁;我们呼吸科老主任叶莉一天工作12个小时,血压直线飙升;我看到你们想站起来去窗边透气,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直到1月26日四川医疗队来到,我们才看到一点希望,有了一点依靠。
四川队领队黄晓波教授形容我们是疫情中崩溃的医院,是的,我们确实曾经在崩溃的边缘。我们也曾害怕过,虽然在四川队到达之前,我们治好过133个病人。但我们逐渐从接踵而至的病人中意识到,这个病的传染性极强,每一个人都身处危险之中。紧接着我们听到了死讯,尤其是肖俊医生去世的时候,我们真的有些恐慌。别的医院也有人死,还有的人死在了家里,急诊科传来的死讯越来越多,你们有人和我说了自己的害怕与担忧,可然后呢?你们仍然冲在了前面。
一直以来,因为呼吸疾病的发病有季节性,冬春忙碌,而夏秋病人少。我们科的治疗手段比较简单,药物固定,介入式的操作不多。这也意味着我们能够给医院带来的收入不多,医院能给我们的工资和奖金也很少。每每到了发工资的时候,我们都是排在末尾。但到了武汉受灾之际,正是你们这些工资奖金排最低的区级二级医院呼吸科医生、护士冲在了最前面。危难之时方显英雄本色,你们都是真正的英雄。
等到整个医院都成为定点收治新冠肺炎病人的时候,你们中许多人去了别的病区挑大梁,杨明去了二楼做病区主任,范锦绣和张丽分别去八楼和十五楼做病区主任。我一方面为你们欣慰,另一方面也觉得心疼。你们的担子更重了,更不可能有休息。
我知道你们平日里憋屈,觉得自己付出和得到不成正比。我为你们争取过,几乎每个月我都要去院长办公室,但没有一次成功。作为科室主任,我不比你们好多少,每个月的工资奖金加起来不到一万元。你们中间有人想离开,有人已经离开了。我劝过他们说还是医院的工作稳定,你们年轻人慢慢来,或许将来是有机会的。但劝着劝着我也劝不下去了,也没什么理由好多说。
现在疫情暂告一段落,你们能够休息一会儿了。说起来,疫情也帮了我们忙。我们一直都缺东西,这次疫情中国家调拨了许多呼吸机来。还有我们那些老旧到镜面模糊的纤支镜,被换成了既可以检查也可以治疗的全新纤支镜,我们还多了两台大型肺功能仪,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东西。
在过去三个月里,大家都说我们是真正的英雄。但我想,经历了SARS和新冠之后,我一点也不想当英雄,但愿人间不再出现这样的灾难,但愿我们都能平安地做一名医生。
范忠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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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忠杰 武汉市红十字会医院呼吸科主任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杨楠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