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何走上安宁疗护之路:一部电影、一部电视剧、一个人

2020-08-14     祭祀文化网

原标题:我如何走上安宁疗护之路:一部电影、一部电视剧、一个人

作者:朱为民

我是一个老年医学和安宁专科医师。我在有生之年的心愿是,让每个人在面对老化和死亡时,都能够保有选择、尊严与平安。为此,我一直不停努力着。无论是照顾病人、演讲、出书、登上TEDxTaipei的舞台,都是为了这个目标。在这条道路上,很多人问我:为什么我会走上这条道路?

我仔细回忆了过往的经历,应该是一部电影、一部电视剧、一个人。

一部电影

小时候,我的梦想是成为一个科学家。像是带着厚重眼镜,终日埋首在书堆里的那一种。一直到国中、高中阶段,成为一个医师的想法才逐渐成形。

从小,我觉得自己很幸运的是,拥有一个喜欢亲近艺术的母亲。妈妈是高职毕业,工作就是做家庭主妇,兴趣就是看书看电影。从小,妈妈就会带着我一起看书、看电视剧、看电影。我记得,国小的时候,家里附近新开了一间“大卫营影城”,开幕的时候张灯结彩,多么风光。而我跟妈妈,每个星期都会有一天,吃完晚饭的时候,跟爸说:“我们要去看电影啰!”爸回说:“喔,骑车小心。”之后就坐上摩托车,到大卫营影城享受一个充满乐趣的夜晚。

也因此,我在学生时期就看了非常多电影,其中,当然有很多是跟医学与死亡相关的。而我最喜爱的其中之一,是由罗宾威廉斯(Robin Williams)主演的<心灵点滴>(Patch Adams)。

这部电影于1998年出品,刚上高中时看到这部电影,给我带来很大的影响。小时候对于医护的认知,不外乎就是史怀哲、南丁格尔,拥有远大理想,做大事拯救许多人。看到这部片之后,让我了解到,医师这个角色可以有更多元的想象。

主角饰演的医师,40几岁才去念医学院,但是他不怕被人笑。因为他真心喜爱这门学问,因为他希望可以真切地帮助受苦的人们。即使是面对一群癌症的病童,他依然可以扮成小丑,逗得小朋友们哈哈大笑。

电影的结尾最令我难忘,主角因为还只是因为医学生就在外开设诊所帮助病患,而被医学院教授们公审。教授问他:“你不怕病人死亡吗?”他是这么说的:“死亡有什么错呢?为什么我们这么害怕死亡?为什么我们不能用更人性、更有尊严、更体面,甚至更幽默的方式,来对待死亡呢?”

“一个医师的任务并不应该只是避免死亡,更应该增进病人的生活品质。”

是呀,生老病死,本来就是生命的过程。柯文哲医师在2013年TEDxTaipei的演讲中提到:“医师就像是个园丁,照顾着生命花园。”但植物也有荣枯,医师的角色就是想尽办法让花朵的凋零尽可能地体面一点,有尊严一点,这不就是医师被赋予的使命之一吗?

于是,在看了许多这样的故事之后,我决定要去念医学院。

一部电视剧

2001年,我进入国防医学院就读。念医学院其实很辛苦,要念7年,于是在念书之余,我依然跟从前一样,有空的时候,就找喜欢的电影和电视剧来欣赏。在念书的时候,所有医学生都会思考的一个问题是:要走哪一科?

这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因为光是主专科就有二十多个,对懵懵懂懂的医学生来说,非常难以抉择。

2003年,我看了一部日本的电视剧作品:<小孤岛大医生>,剧情描述一位医术精湛的年轻医生五岛健助,从东京来到一座孤岛行医的故事。

这个岛距离邻近的日本大陆有点距离,必须要坐船,而且岛上也没有医院,只有这一间小小的诊所。对岛民来说,如果诊所里有一位好医师,那是再幸福不过的事,可以解决他们许多健康问题。

但是你知道吗?其实岛上原本只希望有位能开具死亡证明的医生常驻,减少岛民的困扰,因为大部分的居民,都选择在家里死亡,在宅善终,临走的时候,不需要到医院再接受一轮折磨。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位濑户上医生,几乎是内科、外科、妇产科、儿科、骨科全包,而且医术精湛。

看到这里给我很大的冲击,原来死亡也可以这么自然,原来死亡也可以就像是呼吸空气一样,在一吸一吐之间,我们出生,我们死亡。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有选择,选择家人、选择陪伴。

事实上,这部漫画里的孤岛医生是真有其人,本尊的名字叫做濑户上健二郎,1941年生,他从1978年来到位于鹿儿岛县下甑岛的诊疗所服务,原本只打算待半年,结果一待就将近40年。他陪伴岛上的居民,从生到死。

看了这部剧,隐隐地对这个“陪伴从生到死的社区医师”,渐渐地开始有了一种对未来的想象。身为医师,除了治疗病人的病痛之外,如果也能够陪伴着病人与家人,一起走过死亡的幽谷,那该有多美。

一个人

最后,让我选择老年医学与安宁疗护作为人生的职志的这个人,是我的父亲。

我是家中独生子,我出生时,父亲50岁。我成长的过程,其实就是一路看着父亲变老的过程,直到他离开我们的那一天。

1993年,我10岁。那时候的假日,爸妈常常带我到卫道中学的篮球场打篮球。卫道腹地大,篮球场多,都不用跟别人抢。父亲年轻时是军中的代表队,那时候的我好崇拜他,罚球线几乎是弹无虚发,甚至还可以投进几个三分球。每次要回家之前,爸都会说:“投个关门球!”我说:“好!”然后奋力把球丢出去。阳光映照着在空中移动的球,也照进了我的心。那年,被我视为偶像的父亲,71岁。

2003年,我20岁,就读国防医学院三年级。那年校庆学校开放,爸妈来台北找我,我想说好久没有跟爸打球了,便拉着他们、拿着篮球便往球场跑。但是,打了一下,就打不下去了。爸站在罚球线,投出去的球连篮网都没碰到就掉下来了。跑了几步,就气喘吁吁,直喊着要休息。我有点挫折,“怎么差这么多啊?”我想。但那一年,爸已经71岁了。

2013年,我30岁,父亲81岁,那时我已经是安宁专科医师。5月的某一天,他在家里跌倒撞到头,我们赶紧将他送到急诊室。在等着照片子的时候,爸喊着说要去上厕所。我跟妈把他扶到急诊室洗手间,在马桶前,我看着父亲双脚站不稳整个人站成斜的,双手抖着很努力地想要解开裤子拉链却解不开的时候,我知道他离我愈来愈远了。

诊断是脑出血,很危急。急诊室医师问我妈妈:“伯母,伯父的状况有生命危险,如果病情有变化,你要让他接受插管、电击那些急救治疗吗?”我母亲泪眼汪汪、六神无主,转过来问我:“你说呢?”那一刻我记得很清楚,急诊室很吵,隔壁床的病人正在急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心跳监视器逼逼逼逼的声音不断传过来,还夹杂着护理师大叫的声音……

当时,我才发现,即使我已经成为一个安宁缓和医疗医师,每天的工作就是问末期病人,要选择什么样的医疗,但是当今天主角变成了自己最亲的人,我依然会感受到无助、恐惧、不安、彷徨,一样需要医护人员的支持与陪伴。

那时,我才发现,医疗人员在病人重病时的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眼神,都可能成为家属走下去很大的力量。也因此,我继续努力下去,用我的专业与陪伴,尽量帮忙这条路上遇到的每一位病人与家属。

成为安宁医师,我很骄傲

故事说到这里,我想跟大家分享的是,安宁/宁养的工作是很辛苦的,我们每天面对的其实是所有病人当中最棘手、也最难处理的一群病人。更何况,我们还要一起处理,病人和家属伴随死亡而来的压力、情绪、悲伤、关系重建……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我自己也常常想:“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呢?”但我想拜托大家,当觉得这条路很艰难,甚至想放弃的时候,请想一下,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发生了什么故事,让自己成为现在这样愿意帮助别人的人?我想你会发现,那些经验和故事,是自己拥有的最大的礼物。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崎岖的。这是一条困难的路,但这是一条值得的路。与所有在路上的宁养伙伴共勉。

文章来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hans/E--j7XMBd8y1i3sJNkbz.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