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分配命令,我懵了

2019-12-22   军中三剑客

张翼 三剑客

文/张翼 题图/大唐

“兄弟,在边疆干,值吗?”

相信无数和我一样长期在边疆服役的军人都这样问过自己。

多年来,我们不断的思考答案,又不断地遇到问题,在重重困难中坚定地前行,又在不断前行中锻造自己。

回头看看,这一路,走的时候那么曲折坎坷,令人刻骨铭心,走过来了,却模糊起来。
抬头望望,前方的路曾经那么漫长遥远,令人望而生畏,仔细瞧瞧,却变得清晰起来。

边疆,终究,我还是来了。

2007年毕业分配时,一纸命令把我从海河之滨“发配”到昆仑山脚下。

还记得,当系主任宣布命令时,我整个人都懵了,下来以后浑身僵硬、不思茶饭,那一天不知道怎么过来的。

新疆某部队,驻地在南疆的一个小县城,这个单位、这个地名从未听说过。

同学们开始安慰我,有的帮我在地图上找位置,有的劝我说, “那样的地方肯定好多年没来过新干部了,你去了一定受待见”,还有的帮我拷电影,理由是驻地偏远,文化生活一定很枯燥。

父母给我买了呼和浩特到乌鲁木齐的机票,生平第一次坐飞机,可一点兴奋感都没有,出发前,家人劝我, “苦了累了,想想六十年代下乡知青,坚持住,照顾好自己”。就这样,怀着忐忑的心情踏上西行之旅。呼和浩特到乌鲁木齐2323公里,航程3.5小时;乌鲁木齐到喀什1588公里,绿皮火车32小时。喀什到县城220公里,车程4小时,终于到达终点。

县城位于新疆西南边陲、昆仑山北麓、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少数民族占总人口96.3%经济发展落后,是国家级贫困县,和周边三地州共同构成连片特困地区。交通闭塞,2007年时不通飞机、不通火车、不通高等级公路,唯一出入县城像样的公路是随处可见毛驴车的315国道。一位老首长给县城概括了“五个五”,距离首都北京5000公里,年均降水量55毫米,人均收入不足5000元,平均风速1.5m/s,低保人口占人口总数1/50。
我报到的单位就在县城里,没有再往荒郊野外走,相对位置还算不错。负责分配新学员的干部科干事热情的介绍了单位情况,说了几个少数民族语言地名,问我个人意见想去哪里。

"what?还要走?这些地名是什么地方?还在我华夏文明的地盘吗?”,心里一阵打鼓,“能留下来吗? ",我脱口而出,不为别的,只是不想再走了。

边疆的苦,我准备吃了。

不到新疆不知道祖国有多大,到新疆之前听别人讲坐火车走2天还没出新疆,以为是玩笑话,到新疆以后才知道是真的。从首府乌鲁木齐坐火车到喀什,一路经过风口、雪山、沙漠、戈壁,成片成片的无人区,环境越走越荒凉,心里也越来越凉。毕业后很长一段时间,探家归队途经这段路时都有跳窗而出,逃离的冲动。13年来,我像候鸟一样往返于新疆和内蒙两地,粗略算算,共走了六万多公里,相当于绕地球一圈半。

当过兵的都知道,边疆苦、野战累,对于我们守防在边疆的野战部队来说就只能是既苦又累。想想这些年的经历,高原演训、冬季适应性训练、戈壁滩驻训,基本一次都没落下。高原演训,海拔四千多米,空气含氧量不足平原地区的60%,七、八月份的大夏天要穿棉大衣,刚上高原的头几天,大部分同志都皮肤红黑、嘴唇干裂、心跳加速、大口喘气、头痛胸闷。这样的环境,三公里跑起来。

冬季适应性训练,大冬天戈壁滩的晚上就算你钻进睡袋、盖上被子、再捂上大衣仍然挡不住那股刺骨的寒冷,早晨醒来,头上的棉帽结满白霜,水壶里的水早已冻成冰疙瘩,连手机都冻死机了。这样的环境,远距离徒步行军走起来。

戈壁滩驻训,让我印象最深的是午睡时的床和厕所里的苍蝇。夏天中午的戈壁滩,太阳火辣辣的照在地面,地上热的能烤熟鸡蛋。午休时头顶上只有薄薄的帐篷,并不隔热,上床之前总是纠结铺凉席还是铺褥子,铺凉席是“铁板烧”,铺褥子是“棉花糖(烫)"。厕所里的苍蝇黑压压一片,多的能把人抬走,每次上完厕所总怀疑衣服里是不是还有苍蝇。这样的环境,训练搞起来。

身体苦不是真苦,心里苦才是真苦。

我想对于大多数边疆军人而言,长期“不顾家”才是心里永远的痛,提起家人除了亏欠还是亏欠。父母只有我一个孩子,每次我探家时都会把日子过的像过年,把我小时候过年吃的好吃的一顿接一顿做给我吃,生怕还没吃完就到假了。

近年来,父母渐渐变老,身体都不怎么好,高血压、慢性病缠身,隔一段时间就要往医院跑,可我始终不能守在身边。

圣人言: “父母在,不远游”。可对我们边疆军人来说,又能怎样呢?

妻子与我2009年相识, 2012年结婚, 10年来一直两地分居,过着牛郎、织女般的生活。2015年6月,怀孕的妻子突然提前23天临产,我在部队得到消息后立马往家赶,可惜距离实在是太远了,汽车转飞机,飞机又转飞机,飞机再转汽车,等我赶回老家集宁时儿子已经出生3个小时了,家人指着婴儿床上的孩子说,“看看吧,这是你儿子",心里的感觉酸酸的。从此以后每次探家,我都会选择最快的交通工具,生怕在路上多耽搁一分钟。

儿子渐渐长大,每见到一次都长大不少,妻子和我都希望让孩子多感受父爱,尽量创造机会来队探亲,儿子现在4岁,已经来过新疆6次,虽然有时只能来十多天。孩子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来回奔波,每次来来回回都会兴奋的提前一周催着妈妈收拾东西,还会给家人带礼物。儿子在幼儿园有时会跟小朋友说,“我爸爸是军人,在新疆,坐飞机才能去”,说话间还透着小小的自豪。

对于孩子这样的自豪,作为父亲,又能怎样呢?

边疆军人的情怀,我慢慢在感悟。.

紧随“艰苦”的往往是“奋斗",13年来,我体验了边疆军人的苦累,同时也看到了大家的拼搏与坚守。有当班长15年,始终战斗在车辆维修保养一线,每天一身土、一身泥的三级军士长老王。有当兵30年,直到退役当年还扯着嗓门组织大家搭帐篷,抢着搬药箱的药房主任老黄。有超龄服役1年,没有任何晋升希望,年底必走,仍然负责科里工作,晚上加班到半夜的助理员老赵。有敢于坚持原则、较真碰硬,爱护公物胜过“私物”的技术干部老牟。有敢于说真话,办事讲原则,不怕得罪人的文书小宋。还有坚决不让连队米面油菜进家门,战士水果特产进连部,一心想着带好连队的指导员晓亮……

13年来,我经历了边疆环境的艰苦,同时也看到了祖国山河的壮美。上山途中库地、麻扎、黑卡三座达坂,像利剑般直插云霄,山下郁郁葱葱,山上大雪纷飞,上山的路就挂在半山腰上。还有高原的月亮和星星亮的不像话,库尔勒的风大的能把帐篷吹翻,格尔木刻有“巍巍昆仑,万山之祖”的石碑震撼心灵……

让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在高原升国旗, 2013年的八一建军节,我在高原执行任务,单位组织升国旗仪式,看着洁白的雪山映衬着那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在距离边境线不远的国土上缓缓升起,我的眼眶湿了。

从小到大参加过无数次升国旗仪式,那是感受最真切的一次。

有句名言讲: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兵”。

如果按照这个标准评判,那我确实不是一个好兵。实话说,自打当兵起,从未有过“将军梦”。相信大多数的边疆军人和我一样,没有上天入地的雄心壮志,也没有感天动地的丰功伟绩。我们有的,只是在不想干的时候,说服自己,不要“躺”、不要逃,回到岗位上, “悄悄的”。我们有的,只是在干工作的时候,没有目的、不求回报,只想尽量干好一点。我们有的,只是在极冷、极热、吃不饱氧气的时候,收起哭脸,露出笑脸,对着明亮的星空说一句:“好美”。

小时候,妈妈经常教育我: “别人的东西不能拿,做好事不留名,吃亏是福”。

我想,这就是边疆军人的情怀:默默的奉献,不求回报地工作,独自承受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