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永超散文丨“有本事”的外婆

2023-08-15   真言贞语

原标题:牛永超散文丨“有本事”的外婆

“有本事”的外婆

文/牛永超

在母亲的心目中,外婆是个“有本事的人”。

外婆“有本事”,跟她的被迫自立分不开。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娘。后来,父亲给她娶了继母,还带来一个弟弟。然而好景不长,继母也因病离开人世。在很长的时间内,她的父亲都沉浸在悲痛之中。从此,十几岁的外婆不得不挑起生活的重担,照顾父亲和年幼的弟弟。

为了生活,外婆跟着她的婶母学习生计。纺花织布,上鞋裁衣,做饭种地,里里外外她都是一把好手。

嫁给外公以后,外婆并没有享几天福。作为家里的长媳,上有两层公婆,下面三个弟弟,她必须日夜操劳。接连生下五个孩子后,外婆的身体就大不如以前了。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不少人因为挨饿相继病倒。俗话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外婆就属于“胆大的”那种人。那时尽管外婆的身体不好,但看着几个孩子嗷嗷待哺,她硬撑着也要想法为孩子们弄吃的。

吃大锅饭的时候,村里不允许各家的“灶火冒烟儿”,外婆就在半夜里做饭。外婆家挨着村子的寨墙,夜里十二点过后,别人都已睡下,外婆㧟着竹篮,熟练地翻墙来到村外。为了不让人发现红薯被扒过,她总是走到地中间,在每一棵秧苗下面,只扒出一两个红薯。到家后,她把红薯洗干净切片,放在锅里煮熟先做成红薯泥,再裹上一层玉米面拍成饼,连夜在鏊子上焙熟。

母亲说,她有时正睡得香,迷迷糊糊中就被外婆叫醒了。一听说有吃的,舅舅和姨母他们都慌忙起床,连手都不洗,接过饼子就往嘴里送。那几年,多亏了外婆给他们加餐,才不致让他们过分挨饿。

外公是个正直的人,他把名声看得很重。因而,母亲他们半夜吃东西,外公根本不知道。他白天干一天活,到了晚上,一躺到床上就呼呼大睡。外公当时在集体食堂里做饭,自然也饿不着。

母亲至今回忆起来,对外婆当年的做法仍深表感叹。且不说偷公家的东西被逮住是什么后果,就单单为了给孩子弄口吃的辛劳到半夜这一点,母亲也自愧不如。在外婆身上,足以体现一个母亲为了孩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

外婆最擅长的是织布。她进入中年后,身体得到了康复,整日不知疲倦地忙活。土地分产到户后,她每年都要种棉花,农闲时就坐在织布机前“哐当哐当”地织布。她一坐就是半天,梭子在她的手里不停地来回传动,一天能织很长一截布。

按照我们老家的风俗,当外婆的人,要提前为新生的外孙做衣服、鞋子和大小棉被。外婆共有十几个外孙(女),可见她曾为此耗去不少精力。

由于外婆的辛苦劳作,她在世时积攒了不少东西。舅舅和姨母他们成家后,也常常得到外婆给的粗布。后来,舅母在整理外婆的遗物时,发现她不光存有许多布匹,还有四、五条崭新的棉被。

母亲和姨母们打小就跟着外婆学会了织布。我读小学时,家里的床单几乎都是家织的粗布,图案有条纹也有方格。读小学时我很少穿买的衣服,都是母亲亲手做的。衬衣大多是家织布,外面穿的是红白格子,里面套的是黑白格子。农闲了母亲准备织布时,就把外婆接来帮她理线。哪个女儿织布,外婆都去帮忙。

母亲说,她和父亲结婚时,父亲除了当天穿的衣服外,连替换的旧衣服都没有。这让母亲难以想象父亲在结婚前穿的是什么。外婆得知后,亲手为父亲做了一身家织布衣裤。听说我奶奶针线活不行,母亲刚一过门,外婆就要求她给全家每人做一双鞋。

母亲用了足足一个半月的时间,完成了外婆交代的任务。鞋样是她照着旧鞋子剪的,鞋底是外婆帮她开的,姨母们帮她纳的。母亲总共做了八双鞋,家里的男女老幼都有了新鞋穿。

小时候,我住外婆家。她养了许多蚕宝宝,我常跟着小姨到村东头摘桑叶。我有时蹲在编筐旁边看蚕吃桑叶,听那“沙沙”的撕咬声。实在无聊,我就捉一只蚕放在手上,让它顺着手指爬。母亲说,外婆养的蚕每年都能抽上许多丝。

不幸的是,外婆在晚年得了老年痴呆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病症都没有引起子女们的重视。起初,她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迷糊的时候就骂人。她那时总认为我舅母要害她,因而不吃舅母做的饭,还时不时地找茬骂她。这让我舅母感到委屈,除了跟母亲和姨母们诉苦外,没有别的办法。舅母说外婆的次数多了,反而招致姨母她们不高兴。

直到有一年秋季,外婆在小姨家里住,真相才被揭开。小姨说,一天夜里因为下雨,她起来到院子里盖玉米,发现外婆屋里的灯亮着,隐约听到有人说话。她感到奇怪,心想半夜了外婆不睡觉,在跟谁说话呢?她就站在房间门口听,结果听到外婆正在骂我舅母。小姨走进去喊她,她吃了一惊,连忙躺下。之后,母亲和姨母就尽量劝说外婆,安慰舅母。

我大学毕业那年,外婆因脑血栓全身瘫痪。因为舅母的孩子小,还要种地、做家务,母亲和三个姨母就俩人一班,每周轮流一次回娘家照顾外婆。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年多。

外婆在世的最后日子,可谓吃尽了苦头。大热的天,她躺在床上不会动弹。当时舅舅家没有空调,又不能让电扇对着她吹。为了避免外婆长褥疮,母亲和姨母要一天几次给她翻身、擦洗。她说话吐字不清,有时大声嚷嚷,让大家反复猜测她的意图。

外婆的饮食起居也很麻烦。她只能吃流食,用勺子喂她,会顺着嘴角往外流,只好用吸管。那时她的身体已很虚弱,每吸上几口,就停下来歇歇,一碗饭要喝许久。后期,外婆对于自己的屙尿已无法控制,因而跟前一刻也离不开人,稍微不注意,就会排泄到被褥上。

一生勤劳而又讲究的外婆,走时却很“狼狈”。她去世的日子是农历五月下旬,天气非常热,当时在农村还没有水晶棺可租。第二天上午,我看到外婆时,她的遗体停放在客厅里,电扇在呼呼地吹着,身边堆放着许多冰块。她的脸已经发涨,样子让人有些害怕。当天下午就匆忙入殓了。

提起外婆,母亲总是唏嘘不已:辛苦了一辈子的外婆,临老却被疾病折磨得不堪忍受。每年在外婆忌日那天,母亲都会给她送去许多烧纸,叮嘱她“想吃啥就买,别不舍得花”。

外婆,天堂里应该没有病痛吧?愿您在那边一切安好!

(写于2017年8月9日)

【作者简介】牛永超,女,河南新郑人,河南林业职业学院副教授。执教20余年,主攻经济管理和市场营销专业的教育教学研究,偶尔舞文弄墨,在文字中找寻温暖,在码字中修身养性,让心在文字的开合中变得清澈、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