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利坚观疫记 | 我们像泰坦尼克号上的小提琴手

2020-03-23   南方周末

(本系列均为南方周末、南方人物周刊原创,限时免费阅读中)

今天(3月17日)校长发了文件,下周学校分部门开始在家上班。员工根据工作性质,分为三类:一类必须在校,二类混合上班,半在家半在校上班,三类完全在家上班。我们做教师培训工作,是二类,有部分时间在学校。秘书都已经给我们的办公室消毒了,平时给老师自取的饼干,现在都用塑料袋包装了起来。

这周我马不停蹄地给老师做网课培训。这些培训,计划是我和同事艾米一起完成。艾米刚去纽约看儿子。培训开始前几分钟,人力资源总监过来,让艾米回家隔离。艾米离开后,培训由我负责。艾米在家整理笔记,然后发布成博客给大家看。

培训在教室里举办,有老师亲临现场,也有老师通过Zoom在线观看。同时面对教室的老师和远程的观看者,要调自己的电脑,和教室里的摄像头、话筒,各种翻车品种齐全。这时候我深切体会到开始上网课的老师的苦衷。不过我告诉他们,你看我也是屡败屡战,多试几次才成功,你们就不用为直播紧张了。

有女老师说她直播很紧张,那得多化多少妆啊。我说你要求太高了。我头一天遛狗踩到雨后的水里,回去忘了洗。次日直播,鞋子非常脏。众目睽睽之下我才发现,已经来不及换了,只好用《莫斯科不相信眼泪》里的脏鞋男子安慰自己。电影里的台词是这样的:

“还不到四十岁,肚子就挺出来啦。都是些邋里邋遏、萎靡不振的样子,皮鞋老是脏的。我一见男人穿脏皮鞋就受不了。一下子就没兴致啦。”

“那你可以教他擦皮鞋呀。我那位就是我教会的。”

“你看,还得教他擦皮鞋。等你教会了,生活也就过去了。”

但愿等我教会了老师,疫情也过去了,那是病毒帮了我一个忙,让更多老师学会了一些技能。我用Zoom演示各种直播软件,包括Zoom自己, BigBlueButton, Google Meet。用一个直播软件演示另外一个直播软件,窗口过多,切换频繁,有时候搞不清自己到底在哪个空间,如盗梦空间,又如庄周梦蝶。

也有老师只想在PowerPoint上插入录音,发布了给学生去听。现在PowerPoint都可以直接转录为电影放到网上了,很是方便。对于繁忙的高校老师来说,方便就是刚需,便捷就是硬通货。疫情期间,意大利人在阳台上唱《今夜无人入睡》。同样是隔离,房型非常重要。我家连阳台都没有,我都不知道怎么去抒发情怀展示才艺。恐怕只有去院中,声情并茂地大声宣讲直播视频的制作教程了。但是需要留意的是,把PowerPoint变成PowerPoint + 语音的授课方式,偶尔用下可以,如果长期缺乏真人出镜和互动感,课程效果也会打些折扣。

老师来现场培训,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没有一个戴口罩。大家出自相互信任,冒染病风险来参加培训。等疫情过去后,但愿社会记住这些老师,他们也是英雄。为了继续教学,让学生在家,阻止疫情的进一步传播,他们行也得上,不行也得上,硬是一个个上起了网课。美国的经济有时候是一种军事经济。我们坐飞机的时候,军人总是优先登机。他们在社会上享有很高地位,他们为国家的其他人,冒着生命的危险。在这特殊时期,冒险的、冲锋陷阵的是这些老师,还有千千万万医护人员。但愿疫情结束后,老师和医疗人员上飞机全优先登记,去星巴克中杯换大杯,去买衣服打八五折,这样的要求,算不算太高?

办公室门口的小纸条:“Some things you learn best in calm, and some in storm." (有些事我们得于岁月静好,有些事得于风云突变。——薇拉卡瑟)巧克力是“hugs"品牌,以巧克力取代hugs 拥抱。

到目前为止,全世界已经有一百多国家的学校停课。我们面临人类历史上最普遍的一次停课,也是最规模浩大的网课实验。这对教育到底是什么影响,我们拭目以待。过去不被人看重的在线教育,在危机中格外淡定,他们一直就是网课。一旦学校耽搁过久,学生陆续辍学,学校还怎么往下办?这都涉及生存问题了。大家就好比在泰坦尼克号上的小提琴手,也不管船是浮是沉,继续拉琴:做好本分,是我们大部分人唯一知道的事,也可能是最为重要的事。

这个时节,特朗普在推特上和中国一位外交官隔空对骂,甚至称新冠病毒为“中国病毒”。这是利用民众心中暗藏的不满,助长排外情绪,使得我们在美国的华人,我们的孩子,以及在这里的学生面临空前的威胁。这是比新冠病毒更可怕的威胁。日后回想起来,我的政治立场离开偏保守的路线,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很多海外中国人在美国支持特朗普。危机时刻,我们发现,华人和极右的美国人站在一起无异于玩火。关键时刻能站到你一边的,多为那些平时大家骂作“白左”的人。华人一向反感纽约市长白思豪,觉得他的一些政策,过于考虑非裔美国人和拉丁裔美国人的利益。他要求取消重点高中的入学考试,让华人子弟优势荡然无存,曾被华人家长一片叫骂。可是在特朗普发帖称病毒为“中国病毒”后,白思豪最早站出来反对川普的发言,去挺华人社区。

周围人并无那些极端政客的甩锅行为。老师们都知道我很辛苦。有位老师在Facebook上发了一个貌似印度裔码农、USB发明人走进办公室后备受欢迎的场面,说灾后也该这么对我。还有一位老师,给我们每个人送了个咖啡购物卡。此时的老师,有的主动请缨,帮我们减轻培训负担,帮年老同事学习用新手段上网课。还有老师主动帮我们录制教程,或是给学生做技术应用的调查,将结果和我们分享,减轻我们的压力。

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些老师处处体现的善良。我想起了《喧哗与骚动》的最后一句:They endured. 他们在苦熬。他们在忍受。凡是不能杀死一个人的,会使人更坚强。就像《莫斯科不相信眼泪》里说的那样:“生活就这样也是要过去的”。玛丽娅带着哲理的意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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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