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江西宜春的一个村落里,来了一个探亲的怪老头,逢人就问:“认不认识我?知不知道我是谁?”
“你是不是韦儿?”问了一路,却只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愿意搭理他。
杨韦成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只有他才知道,这声“韦儿”,他已经等了整整45年了。
那么,他究竟是谁?又经历了什么呢?
为了赌债而参军
和大多数男孩一样,14岁那年正是杨韦成最心浮气躁的时候。刚刚学成出师的他,在一些狐朋狗友的带动下,染上了赌瘾,明明已经入不敷出了,他还越赌越大,很快就在外面欠了一大笔钱。
在街口躲债时,他碰见了国民党征兵,就萌发出了去部队躲债的念头。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师傅并准备道别时,一向和善的师傅直接抄起手边的木板朝他打来,直到木板断了才歇下来。
打完后,师傅默默拿出了自己的棺材本,帮他还了债,还嘱咐他,好赌的人没有好下场,时局不稳,当兵很危险,也不要再动报名参军的念头。可他偏偏管不住自己,很快就又欠了一大笔赌债。
因为觉得无颜面对师傅,他选择不告而别,做出了让他后悔一辈子的选择:当兵。
他刚参军时,就被上级命令,要从江西走到厦门。走完这一路,他的脚上全是血泡。他没想到当兵这么苦,还想中途逃跑,但当他亲眼看到一个逃兵被活活打死后,他就被吓得不敢乱来了。
到了厦门以后,长官就让他们上船。他想着日后再寻找机会逃跑,却没想到,这一去,就去了一个四面环海的岛。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跑不了了。
他在背地里四处打听,怎样才能回大陆。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得知嘉义在招募“大陆游击队”,就找了一些同伴,打算一起去报名,结果半路就被80军抓去了海防单位,还从上等兵被降为了二等兵。
后来他才知道,所谓的“游击队”,其实是间谍。因为会木工,他成了海防部队的一个木匠,每天都工作就是拉木头,做些桌子、椅子、柜子。
一次拉木头的途中,他出了车祸,手臂被撞断了。送到医院后,医生却说没有床位了,要等3个月才能给他做手术。可是3个月后,他的胳膊已经长歪了,想要恢复原样,必须砸断重接。
他怕疼,就放弃了。但这同样也就意味着,他不能再留在部队了。他被迫退伍,在朋友的介绍下,去了一家煤球厂做木工。八年后,他去了石门水库,干的也是木工。水库建成后,他又去出海跑船,漂了将近五年才回到陆地上。
此时的他已经37岁了,身边朋友的孩子都已经上中学了,他却还没结婚。朋友们自发地给他介绍对象,在别人都嫌弃他有残疾时,只有现在的妻子接受了他。
两人相恋结婚,还生下了一个儿子。为了养家,他又回到了海上跑船。一晃十多年,他舍不得吃舍不得用,把存下来的钱都用来供孩子读书,还把儿子送去了国外留学。
1982年,年近50的他,因为体力不支,彻底回到了陆地上,找了一份清洁工的工作。
他不知道儿子在忙什么,一年到头都不往家里打一通电话。他们夫妻俩打过去时,得到的回复也总是“我很忙,回不来”。
每当这时,他都会望着遥远的海岸线苦笑。他的儿子从来不想着回家,他自己却是想回也回不了。
探亲
1987年10月,两岸隔绝38年后,被困在宝岛台湾的同胞终于等来了开放探亲的这一天。杨韦成激动地跟妻子说:“40年了,我终于可以回家看看我娘了!”
妻子想着自己没去过大陆,也没见过婆婆,就和他商量,能不能再等等,等她退休了,他们夫妻一起回去。杨韦成觉得自己这么多年都等了,再晚点也没什么,所以就同意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一拖就拖了五年,等他带着妻子赶回去时,已经物是人非、举目无亲了。
1992年,他和妻子收拾好行囊,就直奔江西南昌,寻找母亲的下落。可当地的人却告诉他,母亲已经去世五年了。也就是说,如果他在开放之初就赶回来,也许还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子欲养而亲不待”是永远都弥补不了的遗憾,他追悔莫及,却只能在母亲的坟前磕头烧纸,痛哭流涕。母亲的离世让他十分恐慌,害怕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无根”的人。
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他迫切地想要找到亲人,马不停蹄地就赶到了江西宜春的老家。因为他记得,他还有一个三婶,如果三婶还在世,那他至少还有一个亲人。
可是邻居却告诉他,三婶也已经走了五年了,时间还和他母亲相近,走的时候孤零零的,过了好几天才因为味道不对被人发现。
听完这番话,杨韦成心中的那根弦一下就断了。他等了40多年才等来了这一次探亲,现在却告诉他,他心心念念的亲人已经全都不在了,那他要怎么办呢?
他茫然地走了出去,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看着眼前那些和印象中截然不同的景象,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他的家是不是不在这里。
他穿着一身西装,和村里的人格格不入。每一个经过他的人,都会忍不住多回头看他一眼,但眼神中都是疑惑和好奇,没有半分故人重逢的惊喜。
他被这种陌生的目光深深地刺痛了,不相信这整个村连一个认识他的人都没有,于是逢人就问,知不知道我?认不认识杨韦成?
一个摇头,两个罢手,三个面露茫然,他越问越心慌,越走越绝望,只觉得大半辈子过到头,最后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就在他想离开这个伤心地时,妻子拉住了他,指了指树下的老人。
“那个老人家年纪大,肯定什么都知道,我们再问问她吧?”杨韦成知道妻子是心存歉意,想宽慰自己,叹了口气后,他不抱希望地朝老人走了过去,语气也平静了许多。
“老人家您好,我是杨宝贵的儿子,我爸死的很早,二叔是没孩子的,叫杨宝刚,三叔以前开过糕点铺,叫杨宝喜。”说着说着,他不自觉地变得小心起来,“您有印象吗?”
老人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有些不确定:“你是不是韦儿?”
年近六十的杨韦成,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乳名,整个人都傻了,呆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您刚刚叫我什么?能不能再叫一遍?”
“你不是韦儿吗?我看着像啊......”老人以为自己认错了,语气中还带着些许疑惑。杨韦成却再也忍不住了,蹲下身就抱头痛哭起来。
他母亲不在了,婶婶不在了,本以为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叫他“韦儿”了,没想到还有一个。哪怕只剩这一个,至少也证明了,他的"根"在这里,他的家人也在这里。
他扶着唯一认识他的“亲人”回了家,老人给他做了一顿家乡的午饭。吃过饭后,他给老人留下了100美元,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原本是请了一个月的探亲假,准备好好陪陪亲人,如今亲人一个不剩,他也待不下去了,只过了一周,就坐上了返回台湾的飞机。
在飞机上,他一直在想,自己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才会变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哪里错了?
9岁之前,杨韦成和母亲都是靠乞讨为生。父亲早逝,家里又没有留下田地,他们孤儿寡母为了一碗白米饭,常常要挨家挨户地求好几个小时。
熬了四年后,母亲坚持不下去了,还是改嫁给了一个南昌的农户。他跟着去了继父家,以为从此就能吃上饱饭,结果没过几天,杨家的两个叔叔就找上门来要人。
这两个宁愿看着他们要饭也不肯伸出援手的亲戚,此时却大喊着“韦儿是杨家人”,坚持要将他带走。母亲夹在现任丈夫和杨家人之间,跟这个吵完后,又跟那个吵,但最终还是没有留下他。
他被带回了江西宜春的小山村。从进村开始,杨家的两个兄弟就起了争执,互相推来推去,谁都不愿意养他这个“拖油瓶”。走到杨家长辈面前时,没有孩子的二叔认输了,无奈地把他带回了家。
二叔虽然不富裕,但也没有苛待他,勉强还能吃顿饱饭。这对于他来说,已经很不错了。只是好景不长,安稳日子只过了两年,二叔就因病去世,他还是去了最不待见他的三叔家。
三叔是开糕点铺的,11岁的杨韦成就成了店里的免费“童工”。稍有一点失误,就会遭到毒打。后来日军兵临城下,三叔就带着自家的孩子和妻子逃跑了,把他扔在了城里。
他侥幸躲过了一劫,为了生存,又厚着脸皮找到了躲在老屋种田的三叔。三叔不让他上桌吃饭,他就捡堂哥吃剩下的来吃。后来日本投降,他就被三叔送去了一个福建的木工师傅那里做学徒。
好在师傅人好技术好,在他的细心教导下,杨韦成学得有模有样,偶尔还能自己接点活来干。春节时,师傅还给了他一些钱,让他回家过个好年。
三叔一家看他带了钱回来,没有再为难他,和和气气地度过了一段安稳的时光。这是他最后一次见三叔和堂哥,几个月后,身在福建的他就接到了家里老长辈的通知,让他回家种三叔的地。
他并没有多想,结果一进家门,就被三婶指着大骂了一顿:“你们杨家人有没有心啊?我能图什么?我都从十几岁守到他坟头了,你们还要找人来看着我!”
原来,老长辈们是怕三婶把家里的地卖了,自己带着钱改嫁,这才专门把他叫回来守地的。他不忍心看三婶老无所依,干脆就转身回了福建,把地留给她自己处理。
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一走,他就走了40多年。再回来时,一切都已经变得不一样了。从大陆离开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的亲人只剩下妻子和儿子了。
1997年,他们的儿子终于回了趟家,但让他心寒的是,这孩子却是别有所图。为了给自己减税,竟以给老人养老的名义,钻税务的空子,害的相关部门直接取消了他的退休金。
从那以后,儿子就像是消失了一样,了无音讯。他既不回家,也不打算给他们夫妻一分钱的生活费。他明明只是丢了退休金,却好像是丢了一个儿子。
他没想到自己会养出一个"白眼狼"来,没想过自己会见不到母亲最后一面,更没想过,在偌大的一个江西,他竟然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他始终想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最终决定把存款都捐出去,还在2005年签订了遗体捐赠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