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外甥女出世,小姨就从我家的常客变成了稀客。年前,趁外甥女送回爷爷家,小姨才腾空来家里拜年,跟母亲叨唠家常。到了饭点,餐桌上照例摆着一盘辣椒炒肉,那个场景又不约而同地在两姐妹的眼里蹦了出来。
辣椒炒肉
小姨出生于1962年,比母亲小3岁。那是一个大多数人都无法饱食终日的年代,加上另外还有3个哥哥,家境十分贫寒。外公在镇粮管所工作,靠一点微薄的工资养家糊口。没有工作的外婆每天早出晚归给人扛麻包,当搬运工挣点辛苦钱,所幸打小砍柴担米的外婆身板硬朗,一次可以挑上百斤的担子,挣得也比旁人稍多一点,勉强能够应付度日。每天外公外婆都要精打细算,做多少米、放多少菜,一块肥猪肉也是小心地往锅里擦上一圈就赶紧包起来存好,生怕占用了下顿的油。饭桌上,每个小孩只能分到半碗米饭,菜也基本定量,吃完大家都要用嘴在碗里舔上好几遍,生怕漏掉丁点营养。日复一日,纵然饭后不一会儿肚子又重新咕咕叫唤,却由于无法奢望任何的零食,这种长期意犹未尽的“半空腹”状态渐渐成为一种习惯。
镇粮管所
粮管所名义上管粮,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福利,也不存在“近水楼台先得月”,只是每年春节前给员工们加一次餐,算是唯一的褒奖。这一餐现在看来实在算不得什么,一份辣椒炒肉配几片绿叶菜,但几十年前已是难得一求的美味佳肴。外公每次都舍不得吃,总是把饭菜让给两个女儿。加餐那天,母亲和小姨一大早就开始掐时间,早早就到粮管所食堂门口候着。好不容易挨到开饭,同事们都催促外公,“老袁,你的两个丫头早在楼下等着了,你快给她们打饭吧”。工作负责的外公总要把手头的事处理完再下楼,弄得母亲和小姨一见面就不停埋怨他下班太晚,又要排好久的队。外公总是笑着敷衍:“好好好,下次一定早一点。”
遥望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尤其是若隐若现的红红绿绿的辣椒片,母亲总嘀咕着:“前面的人怎么这么慢啊!”旁边的餐桌上,已经碗满钵盈的员工们早已摆开架势:有的左手一把勺、右手一双筷,双管齐下;有的快要把头全埋进碗里,看不见脸;还有的把藏了一年的啤酒拿出来,边喝边擦着汗,像是庆祝盛大的节日,馋得小姨直咽口水。终于轮到,两个小姑娘眼巴巴地盯着外公递进去的碗,嘴里嘟哝着“再加一点嘛,再多一勺吧……”待到打好饭菜,早就按捺不住的母亲和小姨急忙把它一分为二,迅猛地扒起来,还时常为谁少分了一点纠缠不休,似乎米粒都比家里的香上百倍。外公则坐在一旁,点起一根烟卷,微笑地欣赏着两个女儿,一会儿这个辣得满头冒汗,一会儿那个又烫得直喘气。不足一袋烟的工夫,各自的碗就被吃了个底朝天,母亲总会摸摸圆圆的肚子,希望一年一度仅有的饱腹感多停留一会儿。就连晚上睡觉前,还要在脑海中多回味几遍大快朵颐的愉悦。
外公虽然在乡镇生活了一辈子,却丝毫没有封建的重男轻女观念,反而更偏爱女儿,有好东西先想着母亲和小姨,为此还不时惹来隔壁乡邻的嘲讽。等母亲和小姨吃饱,外公才回家吃点剩饭。舅舅们难免有些嫉妒,窃窃私语外公的偏心,心里有数的外公常安慰舅舅们:“两个妹妹年纪小,你们是男子汉,让着点她们吧。”
七十年代的艰苦生活
直到外出当兵,母亲才终止了与加餐饭的缘分。尽管童年的艰辛生活有太多片段值得铭记,但这的意义于母亲而言着实无法替代。母亲常跟我和表弟表妹们讲述,小时候的半份辣椒炒肉是她每年唯一一顿饱饭,“当时排队挪动的20米路,似乎是有史以来最长的20米”。特别是小姨来南昌,辣椒炒肉是永远绕不过的话题。正如一份简陋的盒饭对于三天未进粒米之人,一碗泡面对于在暴雨的高速路上堵了一整天之人,半份辣椒炒肉对于终日无法饱食的女孩来说,就是孩提时代最可口的饭菜,是童年生活重要的精神支撑,是一生中最纯真的期盼。
一千个人眼中会有一千种美食,美食的定义,没有万世不变、四海皆准的定律。或许在他人眼里,半份辣椒炒肉实在难以归入美食的范畴,但在母亲心中,儿时一年一度的辣椒炒肉就是她一辈子认定不渝的美食。每当小姨来访,辣椒炒肉的腾腾热气往往会把她们拉回老家粮管所嘈杂的大食堂,遥望着窗口冒出的浓浓的父爱。
作者:罗铮;编辑:大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