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80年代,一则消息传来:
平遥古城,要拆了!
时年47岁的他,痛心不已,各方奔走,寻找救兵,
走了7里路,连夜赴京,那日大雨淋漓,只为见一面负责人:
“我完全像个叫花子,一身的泥浆。”
平遥古城保护规划师生团队
如今的平遥,是世界文化遗产,每年迎接数十万游客;
如今的周庄,是中国十大古镇,河埠廊坊,临河水阁,一派古朴幽静。
我们何以能再见到此般景象,
故事,要从阮仪三这个名字说起。
阮仪三
这个普通的大学老师,叫阮仪三,人称“古城卫士”,
被追杀,被千夫所指,但他始终奔走于古建保卫的一线。
刀下救平遥,以死护周庄
20世纪80年代,全国都高喊着“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的口号,
老城被拆,新城上岗,江南一带的古镇,面临着消失的危机,
阮仪三收到消息,主动提出“古镇保护”的规划,
170多个古镇,他挨个跑,奈何别人不领情,一句“不要你来多管闲事”将他扫地出门。
阮仪三(左)
贴冷屁股的事,没少遇到,危险的事,也没少经历。
1979年,他到九华山,看到一个个始于唐朝的小寺庙被当地人拆除,一个个“批量生产”的豪华寺庙拔地而起,
庙里的和尚默默流泪,阮仪三心有怒火,于是拦下村民,没收斧头,挨个批评教育,
半夜,睡梦中被叫醒,老和尚拽着他一路往后山逃,
到了山顶才知道,村民早已举着火把和手电筒,赶来抓他。
阮仪三这人轴,认准的事,再难也绝不放弃,
1981年,山西平遥面临被拆的命运,
198个明代民居,398个清代民居,这个距今2800年多历史的“活样本”,在劫难逃,
平遥市文物保护队队长流着泪,找到阮仪三,人到了一看,马路大开,130多幢建筑无一幸免。
修缮前的平遥古城
阮仪三先找到当地领导,争取一个月时间做新规划,
又赶往北京,说破嘴皮子,争取到一笔8万元的修缮经费,
“没有一个一个的城墙,哪里有万里长城呢?平遥城墙已经拆掉了一段,是要拿钱来修的。”
有了钱,阮仪三带着12个学生,一个月不分昼夜搜资料、出图纸,
缺乏技术干部,就自己掏钱开培训班,请来县、镇的干部学习。
修缮后的古城城墙
平遥得救后不久,地处偏僻的周庄也面临着被破坏的风险,
当时,不少人认为“保护古镇就是保护落后,马达响才是硬道理。”,
开阔的公路从周庄的西北侧穿镇而过,直达门口,再进一步,就是对周庄格局的彻底毁坏。
阮仪三一着急,放言道:
“要在周庄开路,先让车从我身上轧过去。”
修缮前的周庄
修缮后的周庄
前有“刀下救平遥”,后有“以死护周庄”,阮仪三打响了全国古城保卫战,
首批“全国十大历史文化名镇”名单中,其中5个古镇的保护规划,均出自他之手,
周庄、同里、甪直、乌镇、西塘,
中国人没舍下“小桥流水人家”的情怀,阮仪三是功臣。
中国人的“乡愁”
1934年,阮仪三出生于苏州,
他的父亲是国立中央大学第一批毕业生,时任苏州电厂总工程师,
阮仪三年幼时起,便跟着父亲遍游园林,饱览诗书,感受中国传统文化之美。
1956年,阮仪三考入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系,自此与建筑结缘,
毕业后跟随教授实地考察,足迹踏遍中国上百座城市,
“可以自豪地讲,我是中国城市跑得最多,县志读得最多的人。”
在这过程中,他深刻体会到,要保留不同城市的特色,是多么重要。
最右阮仪三
沿袭了梁思成先生“整旧旧如”的建筑理念,阮仪三提出“整旧如故”,
“故”是整修,整修成原来的模样,
宋朝的建筑,就修到宋朝;清末的东西,就修到清末;民国的建筑,就修到民国。
建筑必须是真实的,符合时代城市风貌、历史状况的,而绝不是“整旧如新”。
乌镇,在未修护之前,地上是水泥路,房子的木板墙也斑驳得失了模样,
阮仪三带着团队,原样原修,找当时的石板铺路,但底下埋了七根管子,分别用来排水、通电、通燃气。
这样一来,古镇的风韵依旧,但新时代的需求也能跟上。
“风貌是历史的,生活是现代化的,把真东西留下来,而不是留存假东西。”
修缮前的乌镇
修缮后的乌镇
阮仪三认为,老房子是祖宗传下来的智慧,
木材有柔软的弹性,柱、梁、架的卯榫连接结构,是中国古代工艺的精妙之处,
此类结构允许建筑产生小扭动,便能抵御外界的冲击,千百年来以此保障人们的居住安全。
因此,古建筑的留存,是民族寻回自信的过程,
北方有四合院,南方有厅堂式住宅,延安有窑洞,福建有土楼,
上有天,下有地,中间有主房,左右有厢房,既考虑合家团聚,也反映了传统礼仪关系。
然而现代的住宅,更多考虑通风、采光、容积率等,以个人的舒适性为主。
过去是街巷、里弄,前门的叫阿姨,后门的叫奶奶,
邻里之间比亲人还亲,互相之间总有照应,
如今是独门独户,房子讲究采光、通风、宽敞度,
隔着门几年都未知彼此姓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意义,仅仅是地理坐标的重合。
说起老房子,阮仪三有说不完的话,
他将“古城守护计划”,比喻为“守住乡愁”,
什么是“乡愁”?
“乡愁是对童年、对故乡的留恋,是对过去生活过的历史场景留下的深刻记忆。千城一面的城市没有记忆,我们要把乡愁留住!
为什么要留住乡愁?
“留住这些历史建筑物,不光是留住高楼大厦,留住那些皇宫背书,而是要留住我们自己真正的房屋。”
最后那道防线
走这条路,外界的阻挠不少,而对于这些背道而驰的声音,阮仪三的态度从来都不算好:
“你说那些古城镇的败家子,该不该骂?有的地方城市保护要拿三五百万说没钱,但建假古董却能花上亿。
和他们说城市保护,不想接受就说我的观点新鲜。
我说:‘我的观点不新鲜,你的脑子很糊涂。’。”
在他看来,为了利益推动城市建设快速变革,只会导致城市个性的消亡,
最后留下一个个“失忆”的城市,可惜,更可悲。
湖南的凤凰古城,为了发展旅游业,从13座古老的吊脚楼,新增到130座新建的吊脚楼,
阮仪三较真地说:
“这是假古董,不该搞。”
说了真话,自然不招人待见,
上海兴起拆迁之风,他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不能让蝇头小利破坏了十里南京路。”
结果,上海某日报一口气发表30多篇文章,洋洋洒洒满是各界人士对他的批评指责,
甚至有人打电话上门质问他:
“阮仪三,你说我造不好房子,你懂不懂建筑啊?”
上海划船俱乐部,是百年风云历史的代表建筑之一,
在得知其将被规划拆除后,他向市政府发出紧急快件,并请来媒体逼停施工队,
面对规划局长的理论,他毫不给面子:
“你就是糊涂蛋!”
在“北外滩”方案规划期间,阮仪三发现设计师要将那里拆了建高楼,
连忙四处奔走,呼吁保护摩西教堂、犹太人居留地、日领馆等旧址,
一叠厚厚的材料上报,终于救下这些古老的建筑。
对于各方送来的感谢,阮仪三激动地回复:
“全世界那么多犹太人纪念地,唯有上海保留着活的‘诺亚方舟’,物在,纪念意义就在。犹太人会一代代传下去,这不是我们的骄傲吗?
这地方,肯定是世界遗产!”
数十年来,他不顾年龄的增长,身体的不适,亲自走访调查中国各地的村镇,
虽奔走在一线,没能保住的中国古建筑,依然很多,
说起这些未能守住的古城,阮仪三就像个丢了心爱玩具的小孩,眼里闪着不容被质疑的光芒,
福州的三坊七巷,在他看来始终修得过分新了一些,
“有点假古董的意味”,
上海城隍庙抛去了“小街、小巷、小商品、小尺度”的特点,
迎面八个大金殿,每个金殿八层楼,翘着高高的角,早已不复从前城隍庙的模样。
哈尔滨政府邀请阮仪三前往参观并作评价,他只说了一句话:
“美丽的松花江,丑陋的哈尔滨。”
一幢幢的商住楼、住宅楼,或胖嘟嘟,或矮墩墩,像一块块麻将牌林立在江边,
看得阮仪三摇头连连,直言“我差点就讲八块墓碑了”。
还是那个“毒舌”的阮仪三,还是那个较真的古城卫士,
多年来,他被法国文化部授予“法兰西共和国艺术与文学骑士勋章”,
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遗产保护委员会授予“2003年亚太地区文化遗产保护杰出成就奖”,
成为中国建筑界获此殊荣的第一人,
而他要做的事,远不止此;
中国古建筑要走的路,也还很漫长。
图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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