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本如何从生活中生长出来?|《这里,那里》创作笔记

2024-05-07   新京报书评周刊

原标题:绘本如何从生活中生长出来?|《这里,那里》创作笔记

《这里,那里》是一本双视角、双主线的原创绘本。在作者卢心远的笔下,相似却不同的小事在“这里”和“那里”发生着。在本文中,卢心远讲述了她的创作灵感来源、创作过程和对绘本叙事方法的创新。对于敏锐的创作者来说,好的绘本会从生活中生长出来。

《这里,那里》,作者: 卢心远,出版社: 现代教育出版社,出版时间: 2024年1月。

生活中遇到的人

成为故事的灵感

我一直很感兴趣了解一个人的生活选择,也很喜欢和遇到的人聊天。

而创作《这里,那里》这本书最原初的动机,就来自于我遇到的两个人,他们与我分享了自己的故事。

一位是我在潜水船宿时的潜水向导。他曾经是一名律师,在某次长假的契机中开始尝试做潜水向导。潜水活动会受到天气的影响,每当此处的雨季到来,他们就换去下一个地方,在那里的船上找到工作,就这样,最初的“尝试”成为了他生活方式的选择。

大多数时候,他的“家”就在船上。运气好时,他能分到一间宽敞的船舱;有时是上下铺;有时就只能铺个垫子睡在船板上。他告诉我:“我所有东西都可以装进一个背包”。他当然也没有一处房子算是自己的“家”。

他很喜欢这样子的生活,向导工作让他能去到各种各样的地方。而伴随着每一次船期,他都能遇到来自不同国家的客人,大家在船上共处几日,或成为朋友。

我在船上画的速写、拍的照片、以及潜水向导画的自画像。

另一位是我在剑桥念书时去过的一家咖啡店的老板。他的咖啡店很小,没有招牌,玻璃窗前堵满植物,非常不像一家咖啡店。室内只摆了一张长木桌,不提供外带,想要喝咖啡的人都只能围坐在这张长桌边。也正因为如此,聊天便会自然地发生。

做咖啡的间歇他喜欢和客人聊天,他告诉我:我就住在这条街上,我奶奶家也在这条街上,沿着这条街往下走就到。我就出生在街对面,那儿曾经是个医院;后来它被改成养老院了,估计以后我就去那儿退休养老,也许就死在那里呢!

当然,他年轻时当然出去工作过。后来选择回到了这条熟悉的街上。开店时,他没有想好名字,索性就让招牌一直空了下来。常客一般称这里为no-name cafe(无名咖啡店)

他很满足于现在的生活,总时不时有路过的人隔着窗户跟他挥手,或探头进来问个好。有些熟客会带来些点心或出去旅行时别处买来的咖啡豆;也有些客人虽已离开了剑桥,但依然会从远方寄来礼物或卡片……

小小的无名咖啡店,但内部很温馨。

我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分别遇到这两个人,他们的性格和生活选择迥然不同。但他俩的故事却一直寄居于我记忆的同一个区块里,总被我同时想起。在迥然不同的表皮下,我强烈地感到他们在本质里是那么的相似。

在那时,我还无法把这份“相似感”确切地描述出来。但我想,我可以尝试做一本书。

在创作中挖掘

绘本叙事可能性

创作的最初期,我脑内只有一些零散、碎片、串不起来的意向。我先是尽可能地把这些“意向”以视觉化的形式一股脑地“倒”在纸上。这些粗糙的小草图伴随着思路的延展,渐渐呈现出了某些构图上的相似关系。尤其是那介绍两位主人公的草图小样——构图彼此镜像,室内的地面与海平线相齐,咖啡师望向船员。在画出这组草图后,我想:对,就是要做这样的一本书。

初期的一些零散的、碎片的意向草图。

我决定采用一种“双册对翻”的装帧形式一左一右,并行呈现两个主人公的世界。这种形式可以带来一种平行展开的双线阅读体验:一左一右,并行翻阅,暗示着左右之间的对比与关联,触发两册世界间的内在对话。此外,在这种装帧形式下,左右两册会在尾页相连,这也为我想呈现的“相异又相同”的叙事铺垫了相连、相交的可能。

“挖掘书籍形式在绘本叙事中的可能性”是我一直感兴趣的话题。许多艺术书、绘本艺术家都曾经表示过:书籍——书籍的实体性——本身不仅仅是印刷图与文的被动载体。书籍的形式本身可以成为一种“内容”,介入叙事,推进所想要表达的意义。这也是我想在创作这本书时所试探的。

那么,又如何在一左一右两个世界之间建立关联呢?最初的那些粗糙模糊的草图给了我方向——左右图像需要形成同构的、镜像的或相互呼应的构图,以此用视觉引导读者展开并行的阅读。这成为了创作这本书时最大的挑战,也是创作时最有乐趣和兴致的环节。于是,长桌对应着船身;橡树与海鸥呼应;小镇倚靠的海畔对应着小船驶过的岛屿;咖啡店的窗户照应着引擎室的舷窗,一个向外看去,一个从内望出;打开店门准备营业的咖啡师望向正放下船锚看向前方的水手……在创作这些画面时,留白、平面化处理、透视视角等绘画技巧不是为了让画面“好看”,而更多是为了让镜像的关系成立。这个有限制的创作过程,像在解谜。

《这里,那里》内文图。

与图像一起迭代的是文字。配合着图像所建立的同构关系,我也在写作时让两侧的文字以同样的结构展开。而稍有不同的是,我让文字在整本书中出现了两次“共用”:第一次是当两位主人公感到与世界疏离时,左右两侧出现完全一样的文本;第二次则是在结尾处,文字也不再左右分别出现,而在页面相连处合为一句——他们觉得自己与世界如此紧密。我希望文字像是一条线,收放着左右两条叙事线的距离,调整阅读的节奏。

想比于构图与文字的琢磨,色彩关系的确定便顺理成章了。咖啡师的一侧全部用咖色、米色的暖色调绘制;水手的一侧则都是蓝绿色调。色彩配合着“双册对翻”的形式,区隔出左右两个世界,而当画面最终相连时,咖色与蓝色的世界融合在了一起。

创作过程中从小到大的样书。

创作绘本的过程,其实是不断提炼并研究如何更精准表达的过程。起初,我无法确切描述的那份“相似感”随着创作过程清晰起来:两个主人公,一个一直在移动、离开,一个一直在原地、留下。他们都在自己选择的生活中得到了满足,也同样体味到一种缺失和不完整。而真正让他们的世界完整起来的,是他们所遇到的人们。也许你会说,这样的感受很多成年人也可以共鸣。对呀,绘本的面向是可以跨年龄的。小朋友也许可以在书中看到不同的职业,或讨论长大以后想过怎样的生活,而已经长大的大朋友们更可以各有各自的感悟。

《这里,那里》主要结构的创作完成于2020-2021之间,终稿在2023年完成。它虽然源自两位在真实世界中遇到的人,但创作的本意并不是为了纪实。它最终的呈现里有虚构、改编,也有简化和夸张。不过我依然要感谢他们愿意与我真诚地分享自己的故事。尤其是书中的船员——我的潜水向导。在创作之初,我邀请他进行文字采访,他更是会给我一封长达五千多字的信。他的文笔成熟质朴,带给我太多启发,而他在描述因不断迁徙而产生的疏离感时所用的词“distancing(疏离)”帮我确立了叙事的锚点。于是,我找到了书中最重要的两句话:

每当这种时候,他觉得自己离世界好远,好远(In moments like those, he feels so distanced from the world.)……

每当这种时候,他们觉得自己离世界好近,好近(In moments like these, they both feel so close to the world.)……

谢谢遇到的人们。

本文经出版社授权刊发。作者:卢心远;编辑:王铭博校对:柳宝庆。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欢迎转发至朋友圈。文末含《新京报·书评周刊》2023合订本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