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学家们看来,魏晋时期大概是中国历史上社会最苦痛、政治最混乱的悲剧时代。长期的战乱、国家的分裂、疾病瘟疫横行,众多名士被杀,那是一个极为黑暗的悲剧时代。
而在文艺家和哲学家看来,魏晋却是一个中国人性觉醒,中国文学觉醒的时代,是“精神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浓于热情的时代”。
若从人性的角度去看魏晋时代的话,我们会发现,原来儒家的人生价值观与社会价值观逐渐式微,桎梏人们思维的两汉经学已无人喝彩,甚至是无人理睬。人们在越发动乱的时局中,越发感到生命的短暂与珍贵。儒家所谓的“立德立言立功”的“三不朽”,被秉烛夜游欢饮达旦的及时行乐的精神所取代。“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三纲伦理的绳索逐渐松动,人们开始发现并重视自我存在的价值,人们穿美服、饮美酒,服药谈玄迷醉于山水之间,男人与女人们陷入了对美色的狂热之中。
魏晋时代的男人们喜欢弱柳扶风招摇过市,手中拿着镜子与香囊顾影自怜;女人们反倒变成了女汉子,她们对男性的美有着狂热的追求,遇到好看的男子,就往人家车子上扔水果;遇到不好看的男子就往人家车上扔砖头。结果美男潘岳上街每次都满载水果而归,丑男左思每一次都弄得鼻青脸肿,拉着一车烂砖头回家。
这就是魏晋时代的人性解放运动,这来自于儒家名教危机,来自于儒家传统经学的衰落,更来自于人对自我价值的确认。因此魏晋风度可以概括为AB面,A面是任诞形状放荡不羁,B面是顾影自怜对自我的崇拜。A面来自于传统儒家名教体系的分崩离析,B面则来自于对人的价值的重新确认——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
事实上,两汉以来的名教体系无外乎三根支柱,君主至上父权至上和夫权至上。而在魏晋时代名教的三根支柱,在思想解放观念的冲击之下摇摇欲坠,名教体系有大厦将倾之势。大名士阮籍就认为,本来无君无臣天下太平,而一旦有君有臣天下纷争。而哲学家鲍敬言更是大胆地提出了“无君无臣”的乌托邦理想。父子理论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孔子的后人孔融和狂人祢衡甚至认为,子女无非是父母一时情欲迸发的产物,因此孝顺父母的并非必然义务。此时,妇女思想解放运动悄然兴起,原来的“夫为妻纲”以及加在妇女头上的种种束缚,遭到了魏晋时代的女子们的抵制。
男人放荡不羁可以醉酒可以裸体,女人们也开始追求不一样的生活,她们追求冲破礼教束缚、追求与男人平权甚至是放荡不羁的生活。魏晋时代一大批乘风破浪的小姐姐们在名教危机之中兴风作浪,大胆追求自我价值的实现,大胆追求缠绵的幸福生活。
山阴公主公然对自己的老哥说,皇帝哥你可以后宫佳丽数百,为何我却“唯驸马一人,事不平均,一何至此?”明确提出了男女平权的思想,提出了“立面首”的要求。这在妇德横行的两汉,是断然不会出现也是绝不可想象的。可见山阴公主绝对属于公然挑战名教传统的乘风破浪的小姐姐。
尚有儒家思想的著名道士葛洪,在他的著作《抱朴子》中气愤填膺地描绘魏晋女子那些不可容忍的出格行为:“游戏佛寺,登高临水,杯觞路酌,弦歌行奏,转相高尚,习非成俗”。看魏晋时代的小姐姐们,游戏于佛寺之中,观赏钓鱼,游玩乡野登高临水,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她们大概还喜欢在路边唱着小曲喝大酒,而这种出格行为早已经成为流行的时尚。
魏晋时代的男人可以将所谓的男女之礼抛诸脑后,阮籍可以喝醉酒躺在小酒馆美丽的老板娘身边,嫂子回娘家他可以去十八里相送。阮籍的侄子阮咸更是在亲人的葬礼上,听说自己心爱的鲜卑女子离开了,竟然穿着丧服骑着驴子将女孩追回并大声宣布“人种不可丢”。而魏晋时代的女子们在挑战传统世俗,挑战女德方面更胜一筹。她们大胆幽默,他们甚至将看好丈夫不得染指他人的善妒之心视之为时尚。大名士王浑与老婆坐在院子里看风景,看见儿子王武子在院子里走过,王浑高兴地说,咱们生了一个好儿子,真叫人高兴。他老婆说,我要是与你弟弟结婚,生出的儿子可能比这个更好。这种有违妇德的话,真实地反映了魏晋时代名教体系的彻底坍塌。
于男人而言,最珍贵的可能是事业;于女人而言,最珍贵的可能是爱情以及眼前这个深爱着的男人。魏晋时代的女子们不仅发现了个人的价值,还真正发现了爱情的意义,他们不再称呼丈夫为夫君,而是称“卿”,类似于现在的“honey”或“亲爱的”。《 世说新语》上说,王安丰的老婆非要称他为卿,王安丰说这个不合礼制,但人家老婆说,“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意思是说我喜欢你爱你就是要叫你卿,我不叫你卿,难道你还想让别人叫你卿吗?浓烈的感情造就了“卿卿我我”这个意味深长的爱情词汇。
北朝的女子感情浓烈,但冲破了名教束缚的南朝女子,情感上也很炙热。当时社会上甚至有“宁断娇儿乳,不断郎殷勤”的说法,宁愿不给小儿吃奶,也要和丈夫卿卿我我。由此可见,魏晋时代的小姐姐们对爱情是多么执着,对爱人爱得是、多么浓烈。
魏晋时代的思想解放与人性觉醒的运动之中,男人们放荡不羁,女人们乘风破浪;男人们任诞形状,女人们兴风作浪,这也是魏晋时代的AB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