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视角 | 大城小事

2020-02-15   深视新闻


以锐利的视角解读世事 用敏感的心弦轻弹时光

这是锐视角的第13篇文章


(一)


父亲被“困”在了深圳。


父亲说,大半辈子就出过三趟远门,第一次是2001年送我去上海读书,第二次是2003年去北京打工,第三次是2019年底来到深圳。


2003年在北京遇上了“非典”,这次来深圳又遇上了“新冠”。他苦笑说自己不适合出远门。


其实我知道,父亲是想回乡下,城市的生活对他而言太痛苦了。


我在深圳工作15年了,这是父亲母亲第一次来我家。他们这次来也是不得已,因为我家宝宝出生了。爷爷奶奶不论如何恐惧城市生活,还是抵挡不住下一代新生命的召唤。


他们是2019年12月来到深圳的,距离宝宝出生只有一个月。但父亲来到深圳刚过一周就闹着要回去,这种出门两眼黑的“圈养”式生活,对于在田间地头劳作了几十年的他们来说,“忒不得劲了”。


我说了句,“好歹等到娃出生”,父亲欲言又止。没想到这一来,却一下子困在了深圳。


宝宝是大年二十九出生的,我对父亲说,过完年让你回去。


但过了年,老家的叔叔传来消息,老家也封村了,只让出不让进,从市区到乡下的车也都停运了。于是父亲回家的路算是暂时中断了,只能在深圳与我们一家“享”天伦之乐了。


但从他闷闷不乐的样子,我看得出他不开心,他无法适应城市的生活。乡间的粗犷,在精致的都市里,到处显得格格不入。


因为格格不入,所以他显得无所适从。


拿出门回家后第一件事先洗手这个习惯说,我跟他说了很多次,他都无法接受,“有啥关系!”


但眼看疫情越来越严重,我不得不在一天晚上,有生以来第一次与我的父亲进行“严正的交涉”。我动用了全家人,包括在外地工作的妹妹,才让他接受了这个事情。


大年初五,他兴冲冲地跟我说,他找了个活儿,对面城中村的超市在招人。


我“毫不留情”地给他泼了一大盆冷水,“在小区呆着,除了买菜哪里都不许去。”


一周后,听说对面的村子有一名病例确诊,我倒吸了一口凉气,父亲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小区的管理越来越严,一开始是进小区要量体温,接着封闭了一个又一个出入口,偌大的社区只剩下四个出入口,再后来出入还要凭出入证。


父亲虽然牢骚不断,但每天买菜回来,都洗洗手,把外面的包装撕下扔掉,甚至主动用白酒擦拭手机。


接下来,我还有一项艰巨的任务,就是劝说他每次从外面回来都换上居家的衣服。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面前,一心回乡的父亲被困在了深圳,这座中国最大的移民城市,改变了他习以为常、过了大半辈子的生活习惯。


现在他还是一心回乡,过他的“舒畅”日子,对家乡的叔叔说,道路一通赶紧给他消息。


作为一个来自北方乡村的“深一代”,我知道,我终是与我的根、我的故乡、我的父母,隔离得太远了。这辈子有些情义,无论如何,都无法回报他们了。


(二)


女儿在疫情中出生。


农历腊月二十七(1月21日),宝宝已经40周加3天了,但是一点要出生的迹象也没有。这天早上8点,我和老婆赶到医院产检。


到了医院才发现,人人都戴上了口罩。原来这天武汉市通报确认了有15例医护人员感染,立刻,深圳的医院空气仿佛也紧张了起来,一眼望去候诊室满眼都是口罩。


老婆从就诊室出来,脸上带着一丝慌张。“医生让回家收拾收拾,下午来办住院手续,准备剖腹产。”


原来检查发现,宝宝依然没有“入盆”,也就是说丝毫没有要出生的准备,但羊水渐渐变少。考虑到是高龄产妇,医生建议直接选择剖宫产。


公交车上,我俩一路沉默,老婆有些紧张和难过,靠在我的肩上。而我也是不知所措。


回到家,跟爸妈交代了一下,匆匆吃过午饭,就和老婆带着行李,赶回医院办理住院手续。


好像因为快过年了,竟然还有病房的床位。整理好东西,我立刻赶到住院楼一楼的商店,本以为这里一定会有口罩卖,但我错了,这里也像外面的药店一样,挂出了“口罩没货”的告知牌。


没办法,厚着脸皮到护士站问问,可不可以借两个口罩应急。一问才知道,物资短缺,医护人员一人一天也只能领到两个口罩。


我发现许多产妇和家属同我们一样,匆忙间根本买不到口罩。奈何?我们只好“裸着”嘴巴住了下来。


产科病房一天两次消毒、量体温,闻着浓浓的消毒水味道,竟然莫名感到心安。


非常时刻,医院只准许一名家属陪护,尽量不要其他人来院探望。门口的保安大叔,一遍又一遍向家属解释。许多人把东西放在门口,向病房看了又看,最终离开。



在医院的第一个晚上,听着病房内待产的妈妈们断断续续的呻吟声,我们两个都失眠了。


第二天完成了手术前的各项检查,晚上九点护士站通知,“明天早上七点四十五分,第一台手术”。


1月23日,是腊月二十九。老婆有些怕,早上不到七点钟,她的一位也做过剖腹产的朋友慧琳(化名),就专门从家里赶来安慰她。


手术室门外,我拥抱了躺在床上的老婆,看着医护人员将她推进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平安就好”。



将近两个小时过去了,说好的一个半小时的手术还没有结束,我在手术室门外来回转圈。


突然门开了,医生喊,某某家属在不在,我一步迎上去。“手术中出血有点严重,用了一种国外进口的纱布,这项费用需要你们自费”。


我哪里还顾得了这些,听着医生讲话,只顾连连点头。“我老婆没事吧?”“已经止血了,回病房继续观察。”


“男孩女孩”?慧琳问正欲转身离去的医生。


“哦,恭喜,是女儿。”这时我才猛然想起,都忘了问是男宝还是女宝了。


据说,水瓶与摩羯极不相合。水瓶是风相星座,而摩羯是土相星座,两人在一起就是沙尘暴。偏偏女儿比预产期晚了五天出生,说好的与爸爸一起摩羯,现在却变成了水瓶。


有人说,摩羯高冷,水瓶更高冷。摩羯与水瓶的较量,谁先爱上对方谁就输了。


在我看到女儿第一眼时,我就知道自己彻底输了……



宝宝在妈妈肚子里时,非常调皮,于是当时我们给宝宝起了个小名叫“皮皮”,希望宝宝出生后调皮又皮实——从北方农村到上海读书,再到深圳工作,我深知这世间的艰辛,希望她也不要太娇气,皮实一点,达观一点。但我们万没有想到,宝宝的出世竟赶上了新冠疫情肆虐。


作家刘瑜,曾经写过一封信给刚满百天的女儿,《愿你慢慢长大》——


“亲人只有一次的缘分,无论这辈子会相处多久,也请好好珍惜共聚的时光,下辈子无论爱与不爱,都不会再见。”


“愿你有好运气,如果没有,愿你在不幸中学会慈悲;愿你被很多人爱,如果没有,愿你在寂寞中学会宽容。”


“愿你敏感,能够捕捉到美与不美之间势不两立的差异。愿你是个有同情心的人,对他人的痛苦——哪怕是动物的痛苦,也抱有最大程度的想象力,因而对任何形式的伤害抱有最大程度的戒备心。”


“愿你成长的世界,好过我们今天的世界。”


这些文字,有一天我也要读给女儿听。


除夕夜,我们在医院度过。医院食堂只有两荤一素的盒饭,不吃饺子哪算过年,叫了外卖,三份饺子一个素菜,150多块,比平时贵出许多,但我们吃得很开心。


大年初三,出院回家。好心的护士给老婆递过来一个口罩,“路上注意安全。”


2020年,鼠年春节就这样过去了,我一生都不会忘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