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听说过“阴阳人”这个概念,“阴阳人”即“双性人”,既有男性特征又有女性特征。但我们可能很少听说“阴阳国书”,所谓“阴阳国书”,就是同一份国书有两种内容大相径庭的文本,原文是一回事,译文又是一回事。
这样滑稽的事情发生在十八世纪的清国。
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英国国王派外交家马戛尔尼率领一个庞大的使团访问清国,目的是与清国签订协议,建立正常的经贸关系。依外交惯例,来使进京,必须向当事国元首递交国书。英王的国书是这样写的:
“英王陛下奉天承运,事事以仁慈为怀,践祚以后,除随时注意保障自己本土的和平与安全,促进自己臣民的幸福、智慧和道德而外,并在可能范围内设法促使全人类同受其惠。在这种崇高精神的指导下,英国的军事威力虽然远及世界各方,但在取得胜利之后,英王陛下对于战败的敌人也在最公平的条件下给予同享和平的幸福。除了在一切方面超越前代增进自己臣民的繁荣幸福外,陛下也曾几次派遣本国最优秀学者组织远航旅行,作地理上的发现与探讨。此种举动绝非谋求扩充本国已经足以满足一切需要的非常广大的领土,亦非谋求获取外国财富,甚至并非谋求有益本国臣民的对外商业。陛下志在研究世界各地的出产,向落后地方交流技术及生活福利的知识,增进整个人类世界的知识水平。”
国书经过清国人翻译,结果变成了下面的模样:
“英吉利国王热沃尔日敬奏中国大皇帝万万岁。热沃尔日第三世蒙天主恩,英吉利国大红毛及佛郎西拜尔呢雅国王海主恭惟大皇帝万万岁,应该坐殿万万年。本国知道中国地方甚大,管的百姓甚多,大皇帝心里常把天下的事情、各处的人民时时照管,不但中国的地方,连外国的地方都要保护他,他们又都心里悦服,内外安宁。各国所有各样学问各种技艺,大皇帝恩典都照管他们,叫他们尽心出力,又能长进生发、变通精妙。本国早有心要差人来,皆因本境周围地方俱不平安,耽搁多时。如今把四面的仇敌都平服了,本境平安,造了多少大船,差了多少明白的人漂洋到各处,并不是要想添自己的国土,自己的国土也够了;也不是为贪图买卖便宜,但为着要见识普天下有多少处,各处事情物件可以彼此通融,别国的好处我们能得着,我们的好处别国也能得着。恐各处地方我们有知道不全的,也有全不知道的,从前的想头要知道,如今蒙天主的恩可办成了。要把各处禽兽草木土物各件都要知道,要把四方十界的物件各国互相交易,大家都得便宜。是以常想着要将各国的风俗礼法明白了。如今闻得各处只有中国大皇帝管的地方风俗礼法比别处更高,至精至妙,实在是头一处,各处也都赞美心服的,故此越发想念着来向化输诚。”
这份国书的英国版与清国版区别是非常明显的。在英国版中,英国国王极其自信,认为在自己统治下国泰民安,现在之所以派使臣前往中国,只是想要“促使全人类同受其惠”;而经过清国人翻译,英国国王变成了向往中华文明,“向化输诚”了。
清国翻译之所以要如此做假,当然有满足乾隆的虚荣心的因素。清朝以外族身份入主中原,当时八旗还处在奴隶制末期,生产力水平极其低下,清代皇帝普遍见识浅陋、狂妄自大,其称自己的国家为“天朝”可见一斑。英国人的国书洋溢着对其国家实力的骄傲,甚至有几分炫耀的成分,如此照实翻译,乾隆帝估计会气得鼻孔朝上,情急之下将翻译的头拎下来也未可知。因为闭关锁国,清国臣民的智商也不会太高,他们也像皇帝一样认为世界上只有自己国家最强大,其他国家来清国都是为了朝贡,对英国国书自然会情不自禁地按照自己习惯的思路去理解。
只是这些愚蠢的清国翻译没有想到,乾隆本来就是一个缺乏自省意识的皇帝,一生陶醉于自己的所谓“文治武功”,现在手里拿到的是这样一份国书,其内心本已膨胀的自大自傲立马上升了N个台阶。清廷先是要马戛尔尼与乾隆见面时按照臣民对皇帝的礼节行跪拜礼,马戛尔尼不同意,后来双方反复谈判,他才答应单腿跪地,已让乾隆老大不高兴。随后马戛尔尼按照英王的意思,请求清国开放口岸,乾隆一口回绝,他说:“天朝富有四海,奇珍异宝早已司空见惯,看在你们诚心诚意、远道而来的分上,我已下令让有关部门收纳你们的贡品。天朝的恩行和武威普及天下,任何贵重的物品应有尽有,所以不需要你国货物”。其实,英国当时已经历工业革命,科学技术是世界最先进的,它向清国进献的榴弹炮就比当时清国使用的鸟枪式的武器先进得多,然而,乾隆陶醉在“天朝上国”的迷梦中,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自欺者未必可以欺世,“阴阳国书”事件之后不到五十年,英国人就用大炮将自我感觉良好的“天朝”打得百孔千疮、喊爹叫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