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31號,真正的是歲末了。
自上周連續四五天的大雪,北京讓人從刺骨的寒風中感覺到進入嚴冬。路邊的殘雪已經變成了黑冰,頑固地守侯著。走在路上,寒冷凍住了思維束縛了手腳,哈出一口熱氣,白霧繚繞中突然就念起了我的牛街。
自從搬出南城,一年多沒有再走過牛街了。新的牛街巍然矗立,息日繁忙的小店鋪早被車輪壓在腳下,每天上下班乘坐的61路公共汽車也改名成了10路,雖然還要牛街北口、牛街南口地用普通話和阿拉伯語同時報著站名,顯然,它的形式已經重於實用,牛街還在,清真寺還在,回民醫院還在,但我知道,穆斯林裝扮的老人越來越少,聽得懂阿拉伯語的乘客越來越少,而我的牛街也一去不返了。
我曾在宣武住了三年,家並不在牛街,是順著牛街往南,過了南櫻桃園、白紙坊的下一站——南菜園。牛街是要每天路過的,平時想吃炸糕、排叉、年糕的時候就會下車買些解解讒;冬天雖然冷,中途下車的次數卻是更頻繁,不為別的,就為了買羊肉回家涮鍋子去。
那個時候以禮拜寺為中心的牛街還不如現在新牛街的一半寬,從牛街北口往南走,路東的一側被牛羊肉店和年糕、熟食鋪占據著,一家緊挨一家,每天傍晚下班時道路都擁擠著,店鋪前站滿了要犒勞自己和家人的買主。
牛街的早上也很熱鬧,睡不著覺的老人起個大早到牛街小吃加買菜(主要是買牛羊肉了)。在貫穿牛街的61路車上,從別的城區趕來的顫微微的老頭老太太滿足地拎著一大兜一大兜的羊肉片和睡眼朦朧沒吃早飯的上班族搶占著車廂擁擠的空間。想著小孫子的老大爺在拎著大袋羊肉片的同時常常還捎帶幾塊剛出鍋的芝麻燒餅或年糕,熱氣在塑料袋裡哈了密密的一層,感覺軟軟的宣宣的,常看得肚中空空的我直咽口水。
把口就是兩家牛羊肉鋪,都掛著「聚寶源」的字樣,剝了皮的整羊在店內甚至店外的樹上掛著,一旁的刨肉機嚓嚓地響著,捲成圓筒的凍肉塊隨著響聲逐漸變短,夥計們則忙著用手將肉片源源不斷地往塑料袋裡碼齊。再過來一家是「年糕錢」,牆上釘著個內貿部認可的「名吃」招牌,驢打滾和艾窩窩是最著名的兩種,大塊的厚年糕則按分量下刀切。
牛街人氣最旺的羊肉店是「蓄寶源」,原來也掛著「聚寶源」的招牌,後來為了區分更為了工商註冊的需要,將「聚」字用「蓄」字蓋住了,三個字的字體明顯不一樣。「蓄寶源」的老闆姓刑,「蓄寶源」的牌子下還掛著「老刑賣肉永不坑人」的標語,更有意思的是另一條醒目的口號「吃老刑家的羊肉跟吃麵條似的」,以形容他家的羊肉片好嚼鮮嫩不費牙口。
「蓄寶源」再過去一家還有掛「聚寶源」招牌的羊肉店,不明其里的人會被弄得稀里糊塗,四、五個「聚寶源」!據老人說,「聚寶源」原是一家老字號的清真牛羊肉店,而真正的「聚寶源」根本就不在牛街(或許以前有過),於是就出現牛街羊肉店都掛「聚寶源」招牌的現象。「蓄寶源」的老闆憑著自己生意好,看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就率先把自己的招牌改了。
要論排隊的長短,肯定是「蓄寶源」老刑家的長,一到傍晚,老刑就和夥計在隊尾吆喝「吃嫩羊肉到這排隊嘍」,自己還管個收錢找錢排排自行車什麼的。隊伍長,走的也快,到機器跟前要幾斤那邊夥計就給你稱,都是剛刨出來的。一次,老刑還對正在排隊的我說,這肉都是自己家卷的,張北的小羊,純後腿肉,不打水,不加零頭雜肉,那邊凍上拉過來四五天就賣完。好不好回家一試就知道。
傍晚排隊的人多,我經常站在隊里眼瞅著旁邊一家賣素包子的店端出一屜熱氣呼呼直冒的包子時先買一個犒勞犒勞自己,6毛錢一個大包子,胡蘿蔔餡的,囫圇吞下。看著炸好的排叉、饊子、咯吱合又禁不住想買點,回去泡粥吃。這時一爐熱芝麻燒餅端上來,正排隊買肉的一個老大爺瞅見了,大喊一嗓子:「給我包兩個。」
我現在還記得,我最後一次在牛街採購,是在一個還沒有通暖氣的大冷天。原本就是想買點羊肉,最後是拎著兩斤「蓄寶源」的羊肉片、一盒「年糕錢」的拼年糕、一包饊子和排叉、半斤熟牛肉粒、還有「洪記小吃」的15個元宵回的家。走在路上,雖然手有點勒,但心裡暖和。
牛街的肉鋪和小吃店幾乎都隨著牛街改造一夜消失,有些勉強貼出通知,說是搬遷到臨近的街道和胡同里(印象中如棗林前街、南橫西街等),我從沒有嘗試去尋找,走了的就是走了的,即使在別處還有,但已經是「彼處」,不是牛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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