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喜歡《愛情公寓》的人欣慰地看到劇中的有情人終成眷屬；而不喜歡它的人永遠也不會明白，到底是誰執著於為「抄襲公寓」買單？

作者 | 禦寒

編輯 | 石燦

在很多人眼中，《愛情公寓》一度是國產影視劇的「恥辱」。時隔六年，它再次站上了輿論的風口浪尖。

在知乎「怎麼看那些看了英劇美劇後優越感很強的人看不起看國產電視劇的行為」一問下，高贊回答寫道：

「如果你問我，看《生活大爆炸》《好漢兩個半》等劇的人，為什麼會鄙夷把《愛情公寓》捧得很高的人……那我就想說，吃慣了八大菜系的中國人，為什麼看不起英國的黑暗料理，你心裡沒點數麼？」

1月12日，《愛情公寓》第五季上線愛奇藝。開播後，「子喬美嘉領證」、「胡一菲曾小賢領證」、「愛情公寓5」等話題紛紛登上微博熱搜。呂子喬的扮演者孫藝洲發布了一條關於《愛情公寓5》的微博，轉發和評論都突破3萬，點贊數超過了32萬。

從前8集的播出效果來看，最終季的質量似乎不盡人意。前四季的豆瓣評分均在7分以上，而第五季只有4.7分，參與評分的用戶中近40%打出了一星。曾經風靡一時的11位主要演員，也只有7位的名字還留在演員表上，尤其是主演王傳君和鄧家佳的缺席，讓第五季失色不少。

唯一保留下來的是《愛情公寓》系列自開播以來的爭議體質。喜歡它的人欣慰地看到劇中的有情人終成眷屬；而不喜歡它的人永遠也不會明白，到底是誰執著於為「抄襲公寓」買單？

「第一情景喜劇」的滑鐵盧

《愛情公寓》的傳說開始於2009年。

這是一部都市愛情情景喜劇，講述了住在一棟公寓相鄰房間的青年男女的故事。第一季於2009年8月在江西衛視上獨播，播出期間始終占據全國同時段收視率排名第一，並在當年獲得《新周刊》 年度最佳電視劇的提名。

此後，第二季（2011）、第三季（2012）以及第四季（2014）幾乎包攬了同時段收視冠軍，多次獲得各項電視劇大獎，並成為相當一部分年輕觀眾最喜愛的劇集，在他們的青春回憶中占據一席之地。這一群曾經名不見經傳的小演員，也迅速成長為娛樂圈的當紅明星。

然而，從開播之初，該劇就陷入了「抄襲風波」。

熟悉美劇的觀眾，很容易在《愛情公寓》中看到《老友記》《老爸老媽的浪漫史》《好漢兩個半》《IT狂人》《生活大爆炸》等歐美經典情景喜劇的影子，甚至連台詞都沒有變化，《愛情公寓》也因此被冠上了「抄襲公寓」和「漢化公寓」的稱號。

例如，《愛情公寓》第一季第14集中的「蟑螂鼠」，就照搬了《老爸老媽的浪漫史》第一季第七集中的設定，角色發現「蟑螂鼠」，向其他角色描述，和「蟑螂鼠」搏鬥，人物台詞和故事發展近乎一樣。第二季第4集中答題比賽的情節，則完全抄襲了《老友記》第四季第12集的經典片段。

到了2012年第三季播出的時候，網友對《愛情公寓》的炮轟達到高潮，甚至連英國的《每日郵報》也發布過相關報道。

「殘狼之卑」是一名B站up主，因為製作《愛情公寓的抄襲史》系列視頻而成名，目前粉絲超過20萬。2016年4月，「殘狼之卑」開始整理《愛情公寓》的抄襲對比視頻，截止目前，第一季的抄襲片段整理完畢，第二季整理了部分。

根據「殘狼之卑」的數據，在《愛情公寓1》中，和經典美劇雷同的台詞超過了2000條，非原創故事線29條，甚至有5集是整集照搬，涉及的影視劇除了歐美情景喜劇以外，還有2000年的香港電影《辣手回春》，經典喜劇電影《憨豆特工》，美國超級碗廣告，奇志大兵的雙簧節目等。

這只是「抄襲公寓」的冰山一角。微博段子手和眾多網友也發現，劇中很多笑點來自於微博上流傳甚廣的段子。

如此明目張胆的抄襲行為，貫穿了前四季，卻收穫了大批的粉絲和極高的口碑。

然而，新一季開播後，《愛情公寓》雖然熱度依舊，卻遭遇了口碑的滑鐵盧，從前四季7.5分的均分，斷崖式下滑到4.7分。

此前，飾演展博的金世佳，飾演唐悠悠的鄧家佳，都在某種程度上表態了自己將不會再出演《愛情公寓》的相關作品。飾演關谷的王傳君，更是用一句「關我屁事」撇清了自己和《愛情公寓》續集的關係；而《愛情公寓》也在劇中安排了關谷父親一角，指責他「忘恩負義」，意有所指。

根據愛奇藝的預告，《愛情公寓5》將於1月28日開始進行超前點播，導演韋正也明確表示將不會再出續集。從粉墨登場到「再見」之際，這部「第一情景喜劇」始終沒摘掉「抄襲」的標籤。

1月13日，第五季播出的第二天，細心的網友就發現，第8集中美嘉畫的幾幅圖畫，抄襲了B站up主「老番茄」的作品。同時，作家、自媒體人雷斯林也發現，自己曾經在知乎上寫的段子也出現在了《愛情公寓》里。

一位知乎網友形象地評價道：「只能說編劇真的是與時俱進，抄的還都是行業翹楚。」從電影、電視、曲藝等傳統表演內容，到2010年代初興起的微博段子，再到如今盛行的搞笑視頻，都為《愛情公寓》提供過靈感和素材。

誰在為「抄襲」買單

2012年8月4日，微博認證撰稿人賴寶發布微博稱，《愛情公寓3》大量抄襲了他的小說《賴寶日記》里的段子。

當天下午，《愛情公寓》電視劇官方微博公開道歉信，承認在劇本的創作過程中，「廣泛吸取了各種元素，包括不少流傳的網絡段子」，同時表示將按原創每千字1萬元的標準補償稿酬。

對於此舉，叫獸易小星和知名編劇寧財神都轉發給予了肯定，寧財神評價道：「好像是第一次有劇組因此道歉和賠償，態度很好，贊一個！尊重網絡版權，走出了第一步。」同時，賴寶也接受了節目組的致歉，表示不會要求賠償。

然而，從更宏觀的角度來看，這一舉動的諷刺含義似乎大於現實意義。

雖然電視團隊主動提出為段子手補償稿費，但那些被生搬硬套的原創劇集，不僅拿不到任何版權費，甚至連姓名都沒有。

即便被網友扒出了大量雷同的台詞、幾乎相同的人物設定和一模一樣的故事線，直至今日，《愛情公寓》的主創人員也沒有承認「抄襲」。

2012年，編劇汪遠對網友質疑的回覆是：「與其自以為是，不如低頭學習」。他承認自己「在編劇時腦子裡會自動串聯各劇的經典段落」，但認為這是一種「致敬」，而非抄襲。主演之一婁藝瀟也稱：「確實有借鑑，雖然是借鑑了一些美劇的橋段，但是是用中國的方式，不然那些笑點中國的觀眾也會看不懂。」

2014年，《愛情公寓4》播出之前，主演之一李佳航曾在活動上提到：「《愛情公寓》有這樣的市場反應，說明觀眾還是認可我們的創新。」王傳君也認為，如果只是抄襲效仿，《愛情公寓》根本撐不到第四季。

和主創團隊一樣聽不得「抄襲」二字的，還有追了整整十年的粉絲。

撇開個人審美的因素不談，《愛情公寓》對觀眾的吸引力是真實存在的。

不是所有人都是歐美劇的受眾。很多人此前沒有接觸過《老友記》等美劇，甚至很少接觸情景喜劇這一題材。對他們來說，《愛情公寓》是一種全新的形式，帶來了新的娛樂模式和觀影體驗，甚至成為他們「青春」的一部分。即便看到了抄襲「實錘」，也不是所有人都願意「脫飯回踩」。

一位曾經的《愛情公寓》粉絲告訴刺蝟公社（ID：ciweigongshe），她之前完全沒有看過《老友記》等歐美情景喜劇，很快就喜歡上了《愛情公寓》。看到它抄襲的消息之後，雖然心情複雜，但是對劇中人物角色的感情已經建立起來了，她便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若干年後，她無意之中開始看英劇《IT狂人》，才發現很多地方都似曾相識。尤其是《愛情公寓》里「胡一菲假死」的片段，和《IT狂人》中的情節一模一樣，這種「親身驗證」的經歷也讓她徹底對《愛情公寓》失去了興趣。

不過，對更多粉絲來說，他們的想法大多停留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階段。除了批評那些指責抄襲的人「道德綁架」、「小題大做」和「崇洋媚外」，最常見的話術是：「只要好笑就可以了。」也有人拿出其他有抄襲爭議的內容反問對方：「《王者榮耀》也抄襲，你不是也玩嗎？」

這些話也廣泛運用於所有涉嫌抄襲的內容創作中，其背後的潛台詞就是：「雖然我知道它是抄襲的，但是沒關係。」

事實也證明，他們確實不在乎。2016年，《愛情公寓4》在首播後打破中國電視劇網絡播放紀錄。到了2018年，《愛情公寓》電影雖然口碑撲街，卻也收穫了5.55億票房。

即便汪遠的名字沒有出現在第五季的編劇名單里，換成了總導演韋正，但是「抄襲公寓」的傳說沒有停止。截止目前，《愛情公寓》始終霸占愛奇藝搜索榜第一，大量觀眾為自己的「青春」叫好。

一位知乎用戶在「如何評價《愛情公寓5》最終季」一問下回答說：「其實看了這麼多年愛情公寓，什麼抄襲，什麼笑點不怎麼在乎了。唯一在乎的只有公寓里哪（那）三對到底有個什麼結果。」正如曾經有粉絲表示，捍衛《愛情公寓》，其實是不想輕易承認「自己的青春喂了狗」。

在這樣的邏輯下，總有人會為「抄襲」買單。

如何理解「抄襲」

汪遠曾經在採訪中說過這樣一句話：「很多橋段經常出現在不同的劇中，如果這也叫抄襲，那麼美劇之間本身就是在抄來抄去。」

從某種角度來看，這句話說得不無道理。

作為美國情景喜劇的里程碑式作品，《老友記》對很多其後播出的情景喜劇來說，具有重要的借鑑意義。尤其是場景設置和人物關係，很多設定都是一脈相承的，相似的故事主線就順理成章地產生了。戀愛、分手、尋親、追夢、搬家、分別等，都是構成大多數情景喜劇的基本要素。

以《老友記》《老爸老媽的浪漫史》和《生活大爆炸》為例，可以輕鬆找到這三部經典喜劇的共同點。在角色關係上，都是5~7人組成的小群體的故事，都有一對糾纏不清的情侶（Ross/Rachel,Ted/Robin,Leonard/Penny），一對老朋友（Ross/Chandler, Ted/Marshall, Leonard/Sheldon），一對穩定的夫妻（Monica/Chandler,Lily/Marshall, Bernadette/Howard）。

在人設上，都有一個書呆子（Ross/Ted/Sheldon），一個花花公子（Joey/Barney/Howard），一個在演藝圈工作的人（Joey/Robin/Penny），一個傻白甜（Phoebe/Marshall/Raj），一個不知道自己父母的人（Phoebe/Barney/Howard）等。

在此基礎之上，三部劇里有很多故事主線是相似的：書呆子被其他人嘲笑，花花公子從到處撩妹到改邪歸正，和親生父母的重逢，有情人終成眷屬，等等。

這種「借鑑」之所以沒有引起很大的爭議，是因為他們在保留故事內核的同時，作出了足夠的細節創新。相似的故事主線，在這三部喜劇中，得到了各不相同的包裝和打磨，根據人物性格、地點和時代背景的不同，也呈現出了不一樣的笑點和特點。

雖然有美國觀眾認為《老爸老媽的浪漫史》存在對《老友記》的抄襲，但是大多僅限於整體設定和部分主線，不存在大面積抄襲行為。

這一點卻不適用於《愛情公寓》。從網友的對比里可以看出，在很多抄襲橋段里，《愛情公寓》沒有根據實際情況進行調整和修改，而是簡單粗暴地照搬。同時，為了迎合情節和笑點，很多橋段和角色性格、社會背景並不相符。

另一部被蓋章「劇本抄襲」的是很多人的童年陰影——《少年包青天》。除了大量案件涉嫌抄襲《金田一少年記事薄》外，日本推理小說家島田莊司也曾在推特上明確指出《少年包青天》抄襲了他的代表作《占星術殺人魔法》。

情景喜劇和懸疑劇集的劇本門檻較高，前者的笑點難寫，後者的疑點難圓。考慮到這個，為了節約人工成本，優化最終效果，這兩個類型頻繁發生「劇本抄襲」的情況就也不足為奇。

汪遠將其歸因於「編劇行業的不健全」。在接受《羊城晚報》的採訪時，汪遠解釋說《老友記》有16個編劇，而《愛情公寓》的劇本工作幾乎是他一個人完成的。「他們可以做到，是因為在好萊塢，他們有優秀的人才、健全的體制運作……我們這個行業還在起步和成長階段，我只期待有一天，行業可以健全到讓中國人也可以16個人編一部劇，不用一個人閉門造車。」

此前，刺蝟公社曾經和多位編劇深入交流，得到的反饋是：比起創作，編劇這個行業，更像是一個打工仔。

一位編劇告訴刺蝟公社：「電視劇製作中，編劇的能動性很低，周期短、公司逼得緊，編劇連自己的生活都沒有，根本寫不出有思考性的內容，實在交不上稿就只能去參考、去抄別人。」還有人坦言：「很多編劇就是為了掙錢，寫完了交稿，錢到手就走人，後邊怎麼拍、甚至能不能拍出來，也都不是我能左右的。」

但是，「行業不健全」不是「抄襲」的藉口。抄襲是一條捷徑，竊取的就是堂堂正正地從「不健全」走到「成熟」的先行者的勞動成果。

「劇本抄襲」在目前的影視劇中已經不算常見，但是根本的問題沒有被解決。改編盛行的時代，更多的抄襲爭議發生在網文原著上。例如2019年11月上映的《少年的你》就一度陷入「抄襲」風波。

從電視到電影，每個領域都在討論「抄襲」，但總有人願意為「抄襲」買單。這或許是《愛情公寓》系列最後一次面對「抄襲」，卻不是國產影視作品的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