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多年前，我當民辦教師時的難忘故事‖老家許昌

文‖畢索

考試結束，天已經黑了。我歸心似箭，把車子蹬的飛起來了，誰知應了「緊了沒豆腐，慢了一鍋漿」這句話，我被迎面馳來的汽車大燈照得睜不開眼，心一慌，著了急，連人帶車一下子栽到了右邊的路溝里，還好沒啥大礙。

車子不能騎了，褲子掛叉到褲襠里，頭部右邊起了個大包。世上好人多，路人幫我把車子搬到路上，我道了謝。推著車子，蹣跚挪步。待我到了醫院，已是深夜十一點多了，好在醫院是通宵值班。

我找到妻子的病房，當兩雙眼睛相對時，我堂堂男子漢的尊嚴蕩然無存，撲到妻子床前，潸然淚下。妻子看著我那狼狽相，明白了一切，體貼而溫存地說：「考完試了？」

我雞啄米似地點頭，妻子又微笑著嗔怪說：「那還恁著急回來，怕見不著我了。」我孩子般地用力「嗯」了一聲。

「到醫院馬上檢查，立即做手術。」三弟說著用手比划著，「從苦膽里取出來三塊指頭肚大小的結石。苦膽也去掉了一大半。聽醫生說，來前那樣疼痛，就是因為結石在膽囊里蠕動引起的。這下沒事了，嫂子好了。」三弟如釋重負，嘿嘿笑了。

病房的李大娘見我來了，有點慍怒地說：「孩子，媳婦動手術你弄啥去了？哪有比救命還關緊的事？要是有個啥好歹，」她邊說邊用食指使勁指我了一下，「非叫你後悔死不可。」

我羞愧難當，趕緊雙手抱拳向大娘作揖：「大娘，謝謝、謝謝……」聲音有些發顫。

謝謝妻，感謝人生路上有您陪伴。若沒有妻的理解和支持，我早跨塌了。

——在講上面事情的來龍去脈前，我先說點別的。

在退休之前，感覺似乎總是在「路上」，鉚足勁兒往前行。一旦到老年，該退休了，好像車子到了站，一下子渾身輕鬆，開始了慢生活。

年輕在人生歷程中堪稱敢闖的時代。我對教育事業的熱愛和執著，堅定於一次練筆竟然變了「鉛字」的激勵。

我長期從事小學教育，對所任學科輕車熟路，閒暇之時常和同事邱松奇漫談爬格子的事，都寫了些所謂「文學」之類的習作，結果都沒成型。但常陰會下雨，在鍥而不捨地堅持下，終於看到了屬於自已的「鉛字」。

1985年《奔流》編輯部張若愚老師寄來了我們的處女作《缺口》被錄用的通知書。我和松奇買了瓶酒，喝了個酩酊大醉，以此來釋放心中之快！農村一位小學民辦教師能有這樣一個光環罩頂，似乎走路都覺得腳輕了。

人的一生，都不會一帆風順。年輕的自尊心也許是最強的，在遇到逆境時，得不到理解，會喪失自尊，甚至一蹶不振，再也爬不起來。我是一個幸運的人，在逆境中不但沒有消沉，反而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志向。

全國教師實行職稱評定那一年，是我多事之秋的一年。職稱評定意味著每位教師的身份甚至關係到命運，特別是民辦教師。後來，小學高級職稱的民辦教師可以直接轉正。

在職稱評定前，為解決全國民辦教師問題，國家已經採取多種措施，相繼轉正了一批又一批。作為農村的每一位民辦教師都為此而努力盼望著。當然，我也在努力之中。

為了學歷達標(大專以上)，每周除了不耽誤學生一節課，我周六、周日赴禹州市教師進修學校學習。當時，按照國家教委規定的課程全部考試及格（數學、語文兩科擔啥考啥；副科任選一科；教育心理學必考。三科分三年考完。並通過思想品德和教學能力考核合格者，頒發小學教師《專業合格證書》）。

記得有一天，我剛走出大門，便聽到隔壁的堂嫂訕笑著說：「喲，這又是去上哪門子大學呀？以後高就了，可別忘了我們呀。」這是自家一位堂嫂，曾聘請我去她廠工作我沒答應，她才說這恥笑之話。我妻說走自己的路，別理她。

為了省錢，我去進修時中午帶乾糧，騎著老掉牙的自行車，天不亮就出發，日落方回家。

在最後一年的最後一科考試之際，家裡出事了。我的妻子患了膽囊結石。當時疼得她兩手拤住肚子連聲哀叫「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妻子必須馬上送醫院，我又考試在即，怎麼辦？急得我手足無措。「甭急」，妻子強忍疼痛，安慰我說，「這病雖然來得急，一時半會還要不了我的命，「你快把三弟喊來。」

三弟沒有文化，卻是我家族最會辦事的人。記得他曾勸過我，咱村已經有人進城買房子、買車子腰纏萬貫了，你別再為那仨核桃倆棗去當孩子王。我解釋，人各有志，教育事業是我的志向，怎能為眼前利益離開？他笑了笑，點頭不語。

三弟來了。我妻子話語微弱：「三弟，我的病來得真不是時候，你哥又要考試，還得靠你送我去醫院。」

「考試啥球關緊，救命要緊。」三弟看我妻子疼得要命的樣子，氣急敗壞地說。

妻子一看三弟倔了，趕緊央求：「三弟，快走吧，不敢再耽擱了。你要讓你哥離開教育事業，不當孩子王，那不是要他的命嗎？」三弟無奈，只好陪他嫂子去了。

「三弟，你還得帶著……」沒等我說完，三弟拍了拍上衣袋，「走吧，帶著哩。」當時三弟知道我沒有錢。剛才他說那急話，是心疼他嫂子，我心裡很清楚。

妻子住院期間，多虧三弟和同房病友的關照，我對家人的愧疚和對妻子的牽掛深深埋在心裡。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接下來就發生了本文開頭的事情。

1989年的一天，教辦室主任找到我語重心長地說：「你的學歷可以說達標了。處女作《缺口》在省級刊物發表，說明你寫作能力強。為擴大你的知名度，加快你的民師轉正，經研究決定，把你從小學調出來，到鄉四中教初三畢業班的語文課。希望你再接再厲。」我聽著領導器重又不容商量的話，捫心自問，怎麼辦？

自己長年從事小學教育，沒有接觸過初中教學，心裡沒底。常言說「耽誤莊稼是一季，耽誤了人是一輩子」，可我轉念又想，不能辜負領導的期望，凡事都要努力，也為自己轉正拼搏吧！

重任在肩，到鄉四中任教後，什麼年節，什麼星期天，統統不屬於我。特別是有一批上屆差一、二分未被高中錄取的學生，他們那一雙雙期盼的眼睛，整天都在盯著我，希望能從我身上吸取知識，順利實現升學願望。我深知擔子之重，「不用揚鞭自奮蹄」「寧要使死牛，不要打住車」的決心由然而生。

酷暑假期，汗水淋漓，我不在乎。為避免蚊蟲叮咬，我把兩條腿插在桌子下面的兩隻水桶里。一個假期，硬是把初一到初三上下冊六本語文書翻了個遍，教案整理了一摞，為開學做好了充分準備。

寒假隆冬，鞭炮聲聲，我卻聞之不見，閉上門，圍坐在被窩裡查閱資料。親來戚往，都說咋不見我呢？妻笑著說：「不管他，不知貓哪兒去了。」其實我正忙著備課。

平日裡，夙興夜寐，一貫如此。校園裡一片寂靜，唯獨我的辦公室燈光明亮。

睏乏時，走出屋門，仰望天空。星光閃爍，明月像是為我含笑；萬籟俱寂，唯聞蟲鳴，似是為我吟唱。

此時此刻，感觸頗多：辛勞了一天的人們早已安歇了吧？我的家人是否還在牽掛著我？而我正以陶行知先生「捧著一顆心來，不帶半棵草去」的精神，守住心靈的寧靜，懷惴初心，篤定前行。

功夫不負有心人，努力和汗水換來了收穫。上屆那批覆習生基本都圓了自己的升學夢。特別是後來參加工作的李世民、郭延傑、李曉華等，每年春節都會來家看望我，聲稱感謝恩師。他們說：「您不但教給我們知識，更重要的是您那敬業精神永遠是我們做好工作的動力。」

拼搏換來桃李芳。一年後，我被調到鄉五中任教，直到退休。

如今，我退休了，成了真正的賦閒者。讀讀書，練練筆，我保持著年輕的心境，成了貪婪的白髮學童。

懷念生命中的「年輕」，最終又回到生命的「年輕」。

2018．9．24

【作者簡介】畢索，禹州人，中共黨員，退休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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