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因為疫情無法出門的漫長假期，《毒梟：墨西哥》第二季成了我最大的精神安慰。
我曾經用「吸毒般的上癮」來形容此劇的觀感，這一次，在令人沮喪的疫情期間，這種「上癮」的感覺里，還夾雜了幾分沉醉般的傷感。
推出5季以來，《毒梟》維持了極高的製作水準與口碑，堪稱網飛近年來最出色的原創劇集，沒有之一。在黑幫片的維度里，也拓展了更廣的視野和更深的內含。
和之前的每一季一樣，《毒梟：墨西哥》第二季並非一個振奮人心的「英雄捉住了壞蛋」的故事。
雖然在故事的最後，正面的主人公DEA探員沃爾特看似贏得了勝利，當墨西哥史上最大的毒梟費利斯被捕之後，沃爾特拿到了國會頒發的獎狀。
但轉過身去，他就把那一紙獎狀像廢紙一般丟棄在地上——與其說那是一種嘉獎，不如說更像是一種嘲弄。
在領取這張獎狀之前，沃爾特有一次又一次的機會拿下真正的勝利，但結果卻是一次又一次地無功而返。
他千辛萬苦逮到了當初虐殺奇奇·卡馬雷拉的打手，揪出了毒梟與墨西哥政府高層聯繫的中間人，卻無法阻止後者作為證人在法庭上翻供。
沃爾特幾經周折找到了試圖成為污點證人的毒梟巴勃羅·阿科斯塔——一個在內心秉持著古典英雄主義的羅賓漢式的強盜，甚至苦口婆心地說服了阿科斯塔在證人保護計劃上簽字，卻依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在自己面前被警察射殺。
這個強盜被亂槍射殺的那一刻，幾乎是整部劇里最壯烈也最哀婉的一幕，就像是在宣告最後一位「英雄」的告別。當地居民集體抬棺厚葬的禮遇，也的確對得起這位「英雄」的盛名。
沃爾特雄心勃勃地找到了費利斯新建的機場，新近採購的6架飛機一次足以承擔70噸古柯鹼的運量，截獲這批貨，就足以摧毀費利斯龐大的毒品卡特爾。
但就當他以為自己要享受勝利的榮光時，降臨的卻是無以復加的痛苦。沃爾特和他的隊員一股腦鑽進了費利斯埋伏的巨網，大部分隊員殞命當場。
就連最後費利斯的失勢與被捕，也與他扯不上一點關係。更不用提費利斯被捕之後，原本作為卡特爾壟斷經營的瓜達拉哈拉集團將一分為三，更加血腥殘忍的毒品戰爭則剛剛打響。
這是一場好人註定無法取勝的遊戲，因為沃爾特要面對的，不僅是毒梟，還是那個時時刻刻像陰影一般籠罩在上空的官僚體系。
他試圖扳倒的墨西哥政府，和他所效忠的美國政府，都是這個官僚體系的一部分。
對於反面的主人公費利斯而言，這也不是一部梟雄的史詩。如果說巴勃羅·埃斯科瓦爾像狂暴的雄獅，卡利紳士們像精明的豹子，那米格爾·費利斯就是陰險的豺狼。
從上一季的後半部分開始，費利斯每一次匪夷所思的險中求勝，都是在無情地出賣自己的同伴與合伙人。
包括卡利集團、海灣集團、CIA、墨西哥革命制度黨的政府高層等等一切費利斯需要攻克或是收買的對象，對於費利斯統一的評價都是「從來沒有人能帶來的驚喜」。
而這些巨大的「驚喜」背後，則是費利斯的兄弟、合伙人、下屬被當作利益交換的籌碼，兌換為最急需的某種服務或保護。
到最後，他一次又一次地贏得了和自己的供貨商、競爭對手以及提供遮掩和保護的政府的博弈，但與此同時他也一次又一次地喪失了這些「合作夥伴」的人心。
費利斯最後的垮台與失敗，並不是他一直擔心的虛弱，而恰恰是因為他害怕虛弱而表現出來的過度強勢。
巨大的野心和慾望吞噬了他基本的良知與判斷力，讓他在已然孤立無援的境地中，仍然幻想自己是處於權力巔峰的國王。
劇中費利斯一再和人提起羅馬帝國的比喻，他自詡為至高無上的凱撒，但他沒有意識到凱撒正是被自己身邊的人所出賣，更沒有意識到一個強大帝國的瓦解，永遠都是從內部開始的。
這是一場壞人同樣無法取勝的遊戲，因為費利斯要面對的遠不止是難纏的DEA，而是一個他不得不仰賴並依附的腐敗官僚體系，後者握有比金錢更加有力的武器——權力。
所以，這場遊戲最終的贏家，是腐敗至頂層的墨西哥革命制度黨。
他們一面在利用毒梟巨大的財力和人力為總統的大選注入能量，一面又恰到好處地抓捕毒梟（像失勢的費利斯這樣的「明星罪犯」）讓自己獲得正面的媒體曝光，和美國的貿易協定。
他們不夠「好」，也不夠「壞」，他們就是這個灰色世界運行的法則，是這個世界的象徵。
整部劇里最令人瞠目結舌的場景，是在大選期間，革命制度黨近乎堂而皇之的舞弊。
他們先是在機器設備上做手腳，被識破後則無恥地搬出了「技術問題」（對於這個名詞，我們竟如此熟悉）。
而後在發現「技術問題」不足以改變敗局時，則直接出動毒梟的暴力，在各個選舉站的表格里，給自己的票數後面加上一個零。
就是這大筆一揮的簡單的一個個零，讓一場原本透明公開的選舉成了笑話，也讓一個國家的希望化為泡影。
這是《毒梟》讓人感到傷感和無力的根源，你天真地以為正義應該戰勝邪惡和腐敗，以為自己的努力總該有點什麼收穫，然而現實告訴你，你根本不清楚自己在與什麼鬥爭。
所以，《毒梟：墨西哥》不同於過去我們熟悉的那些黑幫片，甚至也不同於前三季《毒梟》，這早已不再是一部描寫黑幫的史詩，而是一部真正意義上的政治片（劇）。
它在根本上呈現的，是權力的分配與交易，以及由此衍生出來的衝突與暴力。
在可以預想的第三季中，我們將見到權力分化之後肆無忌憚的衝突與暴力，將看到一分為三的蒂華納集團、錫那羅亞集團和華雷斯集團如何互相廝殺、血流成河。
禁毒戰爭遠沒有完結， There will be bloo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