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之間的相處,有時候也真是奇怪。明明很談得來,彼此都很愉快,可是真正要成為男女朋友甚至夫妻,總感覺少了點什麼東西。
這件東西說不清道不明,反正就是不來電,即便硬要擁抱親吻也覺得迷之尷尬,也許是彼此之間太熟了,熟到失去了神秘感和誘惑力。
冰心和梁實秋就是太熟了。
冰心
當初,他們在美國留學排演戲劇的時候,旁人除了打趣梁實秋和冰心外,還打趣過梁實秋和謝文秋,後來謝文秋訂婚了,冰心便跑去調侃梁實秋:
「朱門一入深似海,從此秋郎是路人。」
有些女孩子嫉妒心強,聽聞喜歡的男生有緋聞,會賭氣會獨自生悶氣,有時候也會語帶譏誚冷嘲熱諷幾句,搞得男生莫名其妙有苦難言,比如黛玉;
有些女生天生豁達,即便心存嫉妒但明面上絕對看不出一絲內心的波瀾,一切照常,風輕雲淡,比如寶釵姐姐。
跟哪類女生談戀愛更有意思?如果我是男生,肯定會選擇黛玉。
寶釵看上去通達明理,可是你永遠觸摸不到她真正的內心,她的心是層層包裹著的,也許神秘,可是也帶著一點平淡如水的乏味和矜持;
可是黛玉呢,你永遠不知道她下一秒是突然垂淚還是嫣然一笑,她所有的眼淚都會攪動你的心,讓你手足無措、患得患失、欲生欲死,你會為了博得她一笑而費盡千辛萬苦。
受虐嗎?虐確實是虐的,可是這才是用生命在談的戀愛啊,這樣的戀愛才能彼此照見真心,抵達靈魂的深處,在戀愛中找到真實的自我。
冰心大概也屬於寶釵式的戀愛。當然,冰心的調侃看不出兩人彼此之間有沒有意思,但至少可以看出,兩人很熟。
倒是梁實秋很喜歡「秋郎」這兩個字,回國後甚至以此為筆名,寫了不少文章,後來結集為《罵人的藝術》。
這就有點意思了,可是即便是真有點意思,這一點點的小意思也不足以撼動兩人跟愛人之間牢不可破的婚姻。朋友,註定只能是朋友。
冰心和吳文藻
1929年,冰心和吳文藻結婚後不久,梁實秋和聞一多去他們燕南園的新居。兩人踱了一圈後又同時出門去了。
冰心和吳文藻正困惑之時,兩人手裡拿著一包香煙回來了,嬉笑著說:「你們屋子內外一切布置都不錯,就是缺少待客的煙和茶。」
冰心和梁實秋都既不抽煙也不飲茶,因此新居並未曾備。冰心恍然:「虧得他們提醒,此後我們隨時都在茶几上準備了待客的煙和茶。」
真正的朋友便是如此吧,看出你做得不夠好的地方,但從來不會當面揭穿,只會不露聲色地幫助你把事情做好,不會要求任何回報。
梁實秋和程季淑
不久後,梁實秋夫婦去了上海,梁是光華、中國公學兩處兼課——話說民國時期的大學教授很多都是多校兼課,薪水又高,自身水平也都很是了得。
人生有時候也真是奇怪,讀書時代明明相處地無話不談的朋友,一旦結婚有了孩子,彼此便會單打獨鬥忙於自己的事情,疏於跟昔日好友的聯絡,於是漸行漸遠,終至陌路。
但也有一些,即便不常聯繫,偶爾碰面,感情依舊。梁實秋和冰心便屬於後者。
1930年,梁實秋應聘到青島大學任教,知道冰心「喜歡海,她父親是海軍中人,她從小曾在煙台隨侍過一段期間,所以和浩瀚的海洋結下不解緣,不過在她的作品裡嗅不出梅思斐尓的『海洋熱』,她憧憬的不是駭浪濤天的海水,不是浪跡天涯的海員生涯,而是在海濱沙灘上拾貝殼,在靜靜的海上看冰輪作涌。」
住在青島的這四年間,梁實秋三番五次給冰心寫信,告訴她怎樣陪同太太帶著孩子在海邊捉螃蟹,掘沙土,聽燈塔嗚嗚叫,以此逗她來青島做客。
冰心對青島也確實是嚮往的,她覆信:
「我們打算住兩個月,而且因為我不能起來的緣故,最好是海濤近接於幾席之下。文藻想和你們逛山散步,泅水,我則可以倚枕聆聽你們的言論……我近來好多了,醫生准許我坐火車,大概總是有進步的。」
然而世事難料,冰心經常周期性地嘔血,健康狀況一直不佳,在美國的時候,她幾乎有一半的時間纏綿於病床,冰心想去青島小住的願望終生未得實現。
人生苦短,想做的事情,不要多想,就去做,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下次還有沒有機會了。
1931年11月,冰心給梁實秋寫信:
「我近來常常恨我自己,我真應當常寫作,假如你喜歡《我勸你》那種詩,我還能寫他一二十首。」
早些時候,梁實秋說她不適宜寫詩,30年代開始冰心就很少寫詩了,也常對別人說自己不會寫詩。
但是只要梁實秋喜歡,她還能連續寫上一二十首。
1935年的時候,梁實秋在北京創辦了《自有評論》雜誌,梁實秋就常常驅車去找冰心,「逼」她供稿。
這些詩作冰心自己都沒有留底稿,還是細心的梁實秋多年之後把底稿還給她。
1937年,北平陷落,國難當頭。因為種種原因,梁實秋一人來到了昆明,後來到重慶。
冰心和吳文藻不久之後也到了重慶,住在歌樂山。
林徽因和梁思成是帶著很多建築學資料逃難的,林徽因肺結核嚴重,路途中頗吃了一番苦頭。而冰心卻是帶著沉甸甸的彈簧床,千里迢迢從北平抗到了大西南。
這樁事情一直被人詬病,而且一直傳說冰心吳文藻的生活很是「養尊處優」。
梁實秋第一次去看望冰心夫婦的時候,發現他們的房子雖是洋房,牆卻是土砌的,窗戶也很小,裡面又黑又潮濕,日子也比較清苦。
後來也有一次,梁實秋試過那張傳說中的彈簧床,很軟,像棉花團一樣,吳文藻說沒有這樣的床冰心睡不著覺。
梁實秋天性開朗幽默,在重慶的時候,他的雅舍變成為了朋友們歡聚的地方。冰心有空的時候,也會來此一坐。
有一次,梁實秋給冰心畫了一幅梅花,冰心回信說:
「畫梅花有什麼了不起,狗也會畫。」
遇到梁實秋,冰心也變得俏皮可愛了,這一點,自然是斷斷不會展現在穩重木訥的丈夫吳文藻面前的吧。
對於男人來說,遇到紅顏並不意外,遇到紅顏知己才最難得。
時局動盪,人事仳離,這些都是友情的試金石。梁實秋和冰心夫婦的友情,在這時候比往常來得更加純粹和堅韌。
梁實秋在抗戰後,一直有惶然不知所終的感覺,冰心理解他的落寞,在信中告訴他:
「你能吃能睡,茶飯無缺,這八個字就不容易。」
抗戰勝利後,冰心和吳文藻去了日本。梁實秋先是回北平,後去了台灣。
冰心得知消息後,就立即給他去信,讓他辦理手續前往日本,她和吳文藻也會為他一家安置在日本的生活。
雖然最終梁實秋並沒有去,然而患難見真情,這份真情讓落魄的梁實秋非常感動。
世事變幻無常,我們每個人在歷史的洪流中只是小小的一滴水,完全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
1951年,冰心夫婦又回到了北京。他們與梁實秋之間,隔了一條淺淺的海峽。這一隔,竟然是半生。
十年動亂時期,梁實秋一度閒居美國。
1968年,梁實秋得到了誤傳的消息,說冰心在「文Ge」中自盡了。他悲慟不已,寫下悼文《哀冰心》。
1972年,梁實秋收到凌叔華的來信,告訴他這個消息是誤傳的,冰心夫婦健在。後來這篇文章輾轉到了冰心手中,她十分感動,寫了封信,託人從美國轉給梁實秋。
信中告訴他兩人的實際生活,並且邀請他:
「大家都是80以上的人了,回來暢談暢遊一下,如何?」「我和文藻和你的兒女們都在等你!」
20世紀80年代,兩岸關係和緩,梁實秋的二女兒梁文茜回北京探親,便替父親去看望冰心。
梁文茜說:
「爸爸讓我帶句話,『他沒變』。」
冰心此時正在住院,她開心地笑著說:
「我也沒變。」
打啞謎一樣的語言,旁人不得而知,但都明了,他們之間的友情是超越時空的,是經歷了一番歷史浩劫的,是帶著時代的滾滾沙塵的,因為不易,所以才珍貴。
80年代後期,兩岸關係解凍,台灣同胞可以回大陸探親,可惜畢竟已年老,帶著這個未了的心愿,1987年11月3日,梁實秋在台北病逝。
冰心已是87歲的高齡老人,在得知消息後,在短短一個月內含淚寫下兩篇悼文:《悼念梁實秋先生》、《憶實秋》。
盼望著盼望著,兩岸關係和緩了,歲月如白雲蒼狗,兩人也都成了耄耋老人,以為終於可以見面,誰知道等來的卻是故人去世的噩耗。
世間最殘忍的莫過於此。
1999年2月28日,「世紀老人」冰心在北京逝世。
在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上,冰心和梁實秋都留下了光輝的一筆。而兩人的友情更是讓人感慨萬分。
兩人從一篇評論文開始,到船上正式相識,及至後來一同留學美國一同飾演戲劇,到最後時局動盪散落天涯,兩人一直保持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兩人不僅是文友,也是心靈上的知己,互相扶持著走過人生的艱難時刻,這樣的友情讓後人久久追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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