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島就是守國!他將一生獻給這座海島……

2019-09-06   博愛雜誌

1

那年春天,爺爺得病癱瘓了。

一個霧氣很重的清早,六歲的她從炕上爬起來,屋裡屋外找奶奶。園裡,奶奶正舉著鎬,弓著腰,淌著汗,栽春土豆。

她說:「奶奶,我餓,想吃飯。」

「丫頭,奶奶得栽土豆,不栽土豆咱沒菜吃,你六歲了,該學做飯了。米放鍋里了,你往灶膛填柴火,燒開鍋,飯就熟了。」

她搖晃著兩隻小手,啼哭著燒開了飯鍋,還沒感受完熱氣騰騰的米香溫暖,刺鼻的糊焦味就溢滿了屋。就這樣,她在滿屋的糊焦味兒里,吃上了自己做的第一頓飯。

打那後,奶奶每天在外面幹活,她則學會了洗衣、做飯、喂豬、喂雞,伺候癱瘓在床的爺爺。

有時,她問奶奶:「爸和媽咋不回來做飯幹活?」

奶奶說:「你爸媽是國家的人,有重要任務呢。」

一天早上,媽回來了,媽眼裡布滿血絲,頭髮枯黃。她拿著小時候爸買的小熊娃娃說:「媽,我想爸,爸呢?」

媽摸了摸自己又紅又黑、乾巴得起了褶子的臉,說:「等你大了,媽再帶你去看爸。」

又一天晚上,她正在外屋刷碗,一個滿臉胡茬的男人進了院。他的臉比媽的臉還黑還紅還乾巴,脖子上滿是白痂,後來她知道了那是皮膚病落的疤。奶奶說:「丫頭,你爸回來了,快給你爸盛飯盛菜。」

這就是自己常想念的爸嗎?憑記憶,她覺著是,又好像不是。爸伸手摟她,她的肩膀馬上刀割一樣疼癢。原來,爸手心全是老繭,手指裂成許多干硬小溝。那頓飯,爸吃得津津有味,還說很久吃過這麼香的飯菜了,丫頭做的飯菜好吃。奶奶問爸:「啥時能回家過日子,啥時能下島?」爸答:「我得把島守好,直到守不動為止。」

那晚,爸把她領到海邊,指著大海深處一個樹葉狀的小島,說:「那個島就是山島,爸是島上的民兵連長,任務就是為國家守這個島。爸這連長手下只有一個兵,那就是你媽。」懵懂的她望著島上飄揚的五星紅旗,忽然間明白了許多。

打那後,她常常跑到海邊,隔著美麗大海眺望遠方小島。爸說:「守島就是守國。」她覺著爸的任務很神聖。後來,爸媽又生了弟弟妹妹。因為奶奶身體不好,爸媽就帶他們生活在島上。

十三歲那年的一天,她放學後正在豬圈喂豬,爸背上背著弟弟,手裡拉著妹妹回來了。她放下豬食盆子,進屋把手洗了又洗,擦了又擦,從書包拿出張獎狀,歡喜著跟爸說:「爸,這是我得的獎狀。」爸接過獎狀,臉上現出一抹喜悅光彩,忽而又暗了下去,她不知道爸為啥不誇她。

晚上,爸粗糙大手拉住她的小手,說:「丫頭,你大了,爸跟你說個事兒。弟弟妹妹該上學了,可奶奶年歲大身體不好,你……就別上學了,在家照看弟弟妹妹上學,幫奶奶幹活,爸媽只能指望你了。」

「爸,你說啥?不讓我上學了?」她驚呆了。

「丫頭,你最懂事了……」爸垂下頭,艱難地說。

那夜,她躲在外屋柴堆里,哭得夜風嗚咽,海水洶湧。她覺著自己是這世上最傷心、最命苦的人。

就這樣,她成了家裡的「小大人」「頂樑柱」。不僅要洗衣做飯,幹家務活,還要接送弟弟妹妹上下學,代替爸媽參加家長會。

一天,有個漁民捎來五十元錢,跟她說:「你爸讓你給島上送補給。」

「啥是補給?」她問。

「就是紙條上的東西。」漁民說。

她接過紙條看,許多字她都不認識,她拿著紙條到集市,穿梭往來在各個商鋪前,邊買邊打聽。買完補給後,她又搭船上了島。第一次上島時她還小,只覺得新鮮好玩。這回她仔細觀察,原來這是座荒島,到處是堅硬岩石、刮臉海風,連口水井都沒有,喝水全依仗積蓄起來的雨水。水窖里養了許多泥鰍,媽說:「水裡有蟲子,靠泥鰍吃蟲子凈化水。」晚上,烈風猖狂,把僅有的幾棵苦楝樹吹得東倒西歪,爸用鐵床堵住門,才把狂風隔在外面。微弱飄忽的煤油燈光,映得爸媽身形高大。她心中生起感動與責任。她說:「爸、媽,你們安心守島吧,我會照顧好家的。」

2

那年秋天,天涼得特別早,病魔纏身的爺爺接連幾天高燒不退,昏迷不醒。她給爸打電話,可電話打通後,「嘟嘟」響兩聲,爸就按斷。她叫來輛計程車,把爺爺送進了醫院,90多歲的奶奶顫微微跟著忙前忙後,醫生說:「病人不行了,準備後事吧。」

醫生的話像炸雷,句句落在她心上,準備後事?年少的她除了悲痛,就是滿頭霧水。她哭著再給爸打電話,爸終於接了,爸說:「上級領導檢查哨所,不能離崗。」她叫來大姑,大姑又召集家裡能召集的親人,大家全力搶救爺爺,可風燭殘年的爺爺像秋天的枯黃落葉,還是在醫院裡過世了。晚上,醫院太平間門外,飄飄落葉灑了一地,她和奶奶等到了風風火火趕回來的爸。

她哭著問:「爸,你咋才回來?」「爸今天有任務,離不開……」爸焦急地說。「爺爺,走了……」望著路燈下的黃葉,她木然低頭。原來,爸是在領導檢查完哨所後,才請假趕回來的。

夜裡,爸噙著淚跟奶奶說:「我想在燕尾港附近給你找個房子住,這樣我有空時能過去看你。」奶奶摸著爸發紅起皺的臉,說:「自古忠孝不能兩全,你為國家守島,媽不怨你。」爸聽後感動得熱淚滾滾。

爺爺去世後的第三個春天,強颱風襲擊了島,島上年久失修的碼頭大面積坍塌。爸給她打電話,說要搶修,讓她幫助買石子、運水泥。雖說那會兒她正上三班倒的班,可她還是答應了。於是爸和媽每天扛黃沙、搬石頭、抹砂漿,一干就是十幾個小時。

奶奶忽然暈倒了,她聽到信兒跑回去時,好心鄰居已把奶奶送到了醫院。急診室里,奶奶醒來後說:「丫頭,你爸媽做的是大事,讓他們安心守島吧。」可望著滿頭白髮的奶奶,她還是躲到醫院角落給爸打了電話。電話是媽接的,她這邊還沒張口,媽就在那邊說:「丫頭,島上又來颱風,你爸怕國旗被風捲走,護旗時被沙石絆倒,從台階滾下,肋骨摔斷了兩根……」屋漏偏逢連夜雨!那一刻,她坐在醫院冰冷水泥台上,想哭,又不知道跟誰哭。

爸在島上躺了一個多月,身體漸漸好些了。可奶奶自從住進醫院,病就一直沒好。爸聽說奶奶住院了,擔心得滿嘴起泡。奶奶知道後,拖著虛弱身子,給爸打電話說:「兒呀,媽還是那句話,忠孝不能兩全,你不在身邊,媽不怨你。」「媽,今年春節,我一定回家陪你過年。」電話里,爸歉疚地說。

然而,那個冬天特別冷,一個北風呼嘯的夜,奶奶被再次推進急診室。她給爸打電話,爸在那頭哭著說:「現在情況特殊,戰備執勤,回不去。」急診室里,奄奄一息的奶奶只跟她說了句「照顧好家……」就撒手人寰。

一個多星期後,爸回來了,他把爸帶到山坳的一棵青松下,在那裡,爸看到了一座新墳。

3

時光匆匆,多少艱苦歲月過去了,爸媽守島初心不改,她也逐漸長成亭亭玉立少女。

一個苦楝樹開花的春天,她戀愛了。一個小伙子願意和她共同擔起家的擔子。結婚前,她特意上島跟爸說:「爸,你要參加我的婚禮啊。」爸點頭說:「我努力爭取。」婚禮當天,她站在家門前望向村口方向,對新郎官說:「爸媽一會兒肯定到,咱等等。」然而,一個多小時過去了,還不見爸媽的身影。

婚禮現場,媽來了,她問:「我爸呢?」

「他守島呢,我們倆只能來一個。」媽說。她聽後失望得淚如雨下。

晚上,她給爸打電話:「爸,我多想你能參加我的婚禮。」

「閨女,守島就是守國,不守住國門,哪有你今天的幸福婚禮,哪有咱們的家。我這輩子,上虧欠了父母,下虧欠妻兒,但我對國家是不能虧欠的。」

「爸,我懂,可……」

「懂就好,爸今天……有點不舒服,不說了……」爸說話磕磕絆絆。

接著,電話那頭傳來沉重喘息聲。她把這事告訴了媽,媽聽後匆匆登上回島的船。這之後,鐵打的爸經常心口疼,她知道後總勸爸去檢查身體,可爸總說脫不開身。

一個海浪濤濤的夜裡,北風呼嘯,陰雲壓城,一陣尖利電話鈴聲把昏睡的她和丈夫驚醒。

「閨女,你爸、你爸不行了!」電話里傳來媽悲痛欲絕的哭聲。

「爸,你要堅持住,等等我。」車向著醫院方向極速行駛,她心如刀絞,悲切呼喚。

然而,一切都晚了。醫院裡,雪白病床上,爸身著軍裝,安靜地躺在那兒。爸的臉還是那麼黑那麼紅,像刀刻的雕塑一樣。媽說,你爸27歲就被派去島上守島,如今,你爸59歲,守島32年,他把年華和生命都奉獻給了島。

「爸——」 山濤海嘯,大雨傾盆,她撲在爸身上失聲慟哭。

「守島就是守國,沒有國哪有家。」那一刻,爸的話再次在她的耳畔響起。

來源:《博愛》

編輯:李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