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糯米服砂糖》

2019-11-20   雲端原創

台州人喜歡吃糯米。

這糯米呢,又是一樣令人又生愛又生恨的東西。

有一年去揚州的工廠驗貨。第二天一早在賓館餐廳早餐。揚州的點心精緻,其中有紅棗大小的油炸糯米糰子。吃著吃著,嘴裡咯嘣一下,吃出塊石頭來,當即大怒。同桌的生意夥伴見我反應劇烈,也十分震驚。待我定睛再看時,竟然囧得下不了台 - 原來是嘴裡陪伴了我五年的那顆假牙,被黏性大的糯米棗給「拔」了出來!這顆假牙當時在杭州最知名的一家民營診所裝的,醫師拍著胸脯保證十五年保質期,結果第五年就給我製造出這麼大一件糗事。從那以後對糯米便懷起了不小的警惕心。

奈何我們台州人是吃著糯米美食長大的。麻糍、炊圓、清明果子(青團青餅)、番薯炸圓、烏飯麻糍、冬至擂園,哪樣離得開糯米?炊飯也是清香又耐飢。甜者有台州特有的八寶飯,夏季上市,點綴著各色蜜餞的糯米飯冷卻之後,衝進涼涼的白糖開水,是台州人特有吃法。近年來我發現,用冰椰汁代替涼開水,似乎味道又更上一層樓。咸者有肉末澆飯,類似於溫州的咸糯米飯,關鍵是那一勺濃稠的肉汁,能將每一顆糯米飯粒都悉心照顧到,油油地包裹起來,一天生活的充實感,好像全在那一晚肉汁澆飯里了。

糯米性黏,難消化,吃多了會「墩牢」(積食),人「墩牢」就「呆鼓鼓」的,甚至胃裡反酸。我們家裡人喜食糯米,父親和我尤甚。父親的抽屜里常年備著「食母生」,用來解積食的藥片。食母生雖然是藥,味道卻干而香,甚至比某些零食還好吃,我便經常摳著他的破抽屜偷吃食母生。想想那個時候為了解饞連藥都偷吃,還有後來覺得十分反胃的寶塔糖,也曾當做美味的零食。

台州人的俚語中有句話說:「一行服一行,糯米服砂糖」。糯米煮粥,稠稠的,要是加了白砂糖,說也奇怪,就變稀了,這裡面自然是有因為所以、科學道理的。粥一變稀,成了「清水汪當」,大為失色。所以矛盾就在這裡了,要不吃原汁原味的稠粥,要不喝甜甜的稀粥。霸道得能把我假牙也拔出來的糯米,碰上砂糖就不得不服氣了。

這句話也可以從另外一個角度理解。糯米圓子,通常是黏黏糊糊的,把它們擺在蒸籠里或盛在碗里,黏連成一片一團,不易分離,「破相」了。台州人冬至吃擂園,將雪白糯膩的糯米糰子撈起後,直接扔進豆黃粉里,滾上幾滾,那糰子便成了焦黃色,送進嘴裡,噴著豆黃粉香。2017年冬寫的《冬至擂圓香》一文,詳細介紹了咱們台州的冬至圓—擂圓,而豆黃粉是「一種炒粉,是將炒熟的黃豆磨成細粉後加入十分之一左右紅糖、再加入一些熟芝麻拌勻而成。後來還嘗試加入桂花糖,也別有風味。紅糖用當地的老紅糖比較好,到味。」

糯米圓碰上砂糖豆黃粉,不服也不行。一股腦兒全身被裹得嚴嚴實實,不露出一星兒雪白肌膚,仿似穿了一件薑黃色的毛呢大衣。

另外一種粉也來征服糯米 — 金貴的松花粉。烏飯麻糍在搗臼里的時候,脾性拗,難搞得很,壯漢打麻糍,能把自己累虛脫,更不要說黃胖了,「黃胖搗麻糍—吃力否討好」,老話早就在了。烏飯麻糍做做不容易,產出量少,比一般麻糍價高,傲得很,到松花粉里滾一滾抹一抹,變得服服帖帖,摸起來也出奇地光滑細膩,我曾經把一段烏飯麻糍比作夏日裡愛人涼膩膩的手臂,並深感得意。

糯米執拗,個性強,常常是做主角的。但萬物一定有它相生相剋的東西,就好像中國古代的五行,五種元素互相克制,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又克金,成了閉環式的循環。相生相剋的本質上是平衡、制衡的思想。某一種東西,不管它是看得見摸得著的物體,還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思想,如果強大到沒有什麼能夠克制它了,那麼,結果並不是一般人所想像的那樣,它就能夠統治整個世界了。強大到沒有對手時,本身就是自然界中的一種失衡狀態,自然一定會以某種特殊方式,使它們走向滅絕,譬如恐龍。也可以說,最後它們自己都會把自己殺死。人類社會裡亦是如此。

【雲端原創】

(作者聲明:本人文字皆為原創,抄襲必究)

(圖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