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時空的清廉政風人物故事秦腔戲《甘棠清風》

2019-11-28     岐山洪霖

原標題:秦之聲韻繞樑三日,《甘棠清風》穿越時空(作者:岐山老師作家侯玲)

我是秦地最不懂秦腔的人。活了四十年,我只記得戲台子底下有好吃好喝。

台上唱的是《三娘教子》,台子底下我吃得歡。蜂蜜粽子擀麵皮,炸麻糖熱油糕,臨末了還要買一角紙包的炒葵花籽。任台子上你演《花亭相會》還是她唱《斷橋》,我只計數著還有什麼沒吃到。吃得唇齒留香時,也不忘瞅瞅台子上,眼窩一抹白的丑角要是唱《拾黃金》,我就沒心沒肺地笑,等著彎腰髁爬的丑角男扮女唱《看女》。那時,記憶最深,最受我期待的戲也莫過於唱給廟會的祝禱戲《劉海撒金錢》。仙之人兮列如麻,雲之君兮紛紛而來下,開場五尊神仙熱熱鬧鬧唱罷,劉海撒下半升子糖果硬幣,台下觀眾瞬間炸鍋,能被錢幣砸頭的真是幸福。至於秦腔戲詞,到如今,我都說不出兩段完整的,慚愧得緊。

上學時,學魯迅的《社戲》,我就釋然了。天下的戲文咿咿呀呀居多,孩子們多是猴兒性,誰耐得住夜色被慢吞吞地唱腔絲絲縷縷地拉長。要不是鑼鼓點緊密,燈光閃爍,偶爾有個光彩照人的旦角裊裊娜娜,再有個頭戴雉尾手拿兵器的大花臉提神,這戲啊,就收不攏孩子的心。到如今我感慨,這戲曲啊,就是一個地方的老祖母,她的血脈里貫穿了上下五千年的精華。人在孩提時代,錯過了戲,成長里就缺少了一絲底蘊,這份惆悵,非是人到中年不能體會。

岐山縣劇團請了名演排了新戲,我得了幾張戲票,父母極力想帶我看戲,我想推脫,這般情形仿佛老萊子彩衣娛親,我只能滿口答應,還託詞獲茅盾文學獎的《主角》,我看得甚是喜歡,從此愛上了秦腔。說這些時,我就忘了兒時看戲的荒唐。

還好,一切都變了。土場子搭戲台都成往昔,大劇院裡氣派得很,金碧輝煌。燈光、演奏池,立體的背景設置就看得我咋舌,暗自道:曾以為今日的秦腔就剩落寞,豈不知,被拋在歲月里的人是我。

一陣音樂起,一聲清脆的童音念歌謠,這戲就開了場。

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

蔽芾甘棠,勿翦勿敗,召伯所憩。

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說。

這是《詩經·國風·召南》的《甘棠》。聞此聲,我如見故人。今日課堂上,我給學生講《詩經·採薇》,周王室的士兵在保家衛國。這童聲忽遠忽近,好像兒時看戲的我,又如今日我的學生。這一瞬間,我就與歷史對出密碼,彼此以最貼心的方式問好時,我已認可秦腔。

一本秦腔新戲《甘棠清風》,我看得順暢無比。

西岐不幸遭年饉,天乾地旱無收成。我沉思,這不就是薇亦剛止,王事靡盬?西岐大地,這三千年里,經受了多少不易。一聲豈能殺人樹威,紂失江山是血例,召公形象豁然高大,他再唱一句:四代人前仆後繼換周室同輝。我已經開始後悔,悔當初台子下我只顧吃喝,怎不肯細細聽幾句唱腔?清風起,月當空,蟬聲齊鳴。召公沉思如何進諫;成王宮裡春意暖,佳人盛讚兄長國舅徵收錢糧功無比;召公婦人只道,要與那勞苦人洗去風塵。這一輪明月下,幾人歡喜幾人憂?

父親偶爾給我點撥幾句,我看得入情景,恨不得替召公扛起銅鉞,端起鳳頭玉鉞,這些禮器能為召公代言:為成王繼周室把心操盡。我時而會意一笑,笑看召公巧言進諫一把鉞,身居司寇護國本。他教育成王寬以待人慎刑司,指導成王敬天敬地拜甘棠。這中間是非曲折,寥寥數句戲文唱得清澈明白。直到法不容親,二十年養得一個燙手山芋,小妹遺孤外甥犯法,召公受煎熬考驗。白髯鬚生,他那悲愴唱腔,那捋髯頓足,那四下寂靜的訴說,那一聲聲直擊心底的良心拷問,周圍不時掌聲四起,這是身同感受的入情入境,三千年的時間又算得了什麼?先祖植樹如同治江山,無根之木難參天。聽成王自慚唱一句:逆民心遭民怨無地自容。我後悔沒有帶孩子來感受一句戲文經典。一出秦腔戲文,能唱出來清清白白做人,乾乾淨淨做事,這樣的教育如沐春風。

年邁人三千青絲繁雙鬢,教兒勤誨兒敬情切意真。刑律不分貴賤,法治不辨親疏。執法者必先守法,律人者必先正己。這戲詞句句精鍊,慢慢咀嚼口角余香。我曾迷失在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里,沉浸在世界文學的悲劇喜劇里。我何曾想過,腳下的這方土地孕育出錦心繡口的先民,他們留下的才是優美華章。

有人說:三千年後,中國人還讀得懂《詩經》,英國人卻讀不懂莎士比亞。我曾經質疑這樣的說法,今日看來,答案就在眼前。秦之聲,秦之韻,秦人以秦腔口口相傳,就是把優秀文化的靈魂呵護傳承。

今日在劇院門口,碰到我的本家老哥哥。來時路上,我的母親說起一段往事。本家哥哥年輕時在工地幹活,帶著同鄉追看秦腔,他們給岐地演員丁良生唱戲鼓掌,從岐山跟到寶雞,丁良生唱得紅紅火火。後來丁良生在省城唱成鬚生名角,已是國家一級演員,我這堂哥的工地遷到省城,他還是一路追隨鼓掌。母親話音未落,我那本家老哥哥就立在我們面前。我激動的和他握手,興奮地說:哥哥又來給丁老爹捧場,鼓掌。寒冬的傍晚,他站久了,手冰冷,他笑得眯著眼睛說:我來看戲。那一刻,我在心裡認定,季布一諾,尾生抱柱都還有個承諾在先,可我這堂哥,對秦腔,對丁良生這些秦腔演員,他是真愛。堂哥已過花甲,可對秦腔的熱愛怕是多少個花甲歲月都比不過的。

我不禁在心底長嘆一聲:這些年間,我錯到底過了什麼?

我曾以為戲文就是老掉牙的故事,演戲就是一個熱鬧的節目。就在今日,我才真正認識了一個秦地風韻盡在秦腔。一悲一喜一抖袖,一跪一拜一叩首,一顰一笑一回眸。這是我的學生作文里寫出的秦腔風韻。我今天親眼見,秦腔世界裡乾坤大,一鞭在手騎行天下,兩旗當車小女子也行千里。

看戲歸來的路上,仿佛又回到兒時,夜蒼茫人熙攘。我沉浸在劇情里,父親慢悠悠說起白居易的詩句:

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

世間事,哪裡能當下就有論斷,可人的生命不過百年,真相多要後人辯。此刻,我已明白秦腔為何綿延不絕,若不是經得住世間滄桑考驗,戲文里能道出來世道輪迴流轉,誰願意把自己的生命花費於這般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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